第十七章、苔花如米(3)_崇德巷1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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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苔花如米(3)

  晚上十点过一刻,章郁云给梁京打视讯电话时,后者在酒店房间赶样品全尺寸报告,而“查岗”的人并不作表率作用,或者他双标得很。

  梁京问他,“你在哪里?”总之,不在家里。

  在会所的雪茄吧里。“在谈事,十分钟。”他说,开小差十分钟。

  “你喝酒了?”梁京出口后,才觉得问了句废话,他不喝酒,酬酢就很难行进的。

  章郁云那头没戴耳机,声音公放的,听她如是问,一只手拿近手机,一只手枕在脑后,打趣的声音,窸窣传过来,“闻闻?”

  梁京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狎昵,就听到他那头有人低笑的痕迹,才明白过来,他身边有人。

  她用口型问他,有人?

  章先生满不在乎,“大点声,听不见。”

  于是,梁京立时娇纵,掐了他的视频通话。

  几分钟后,章郁云再打过来,接通后,先告诉她,好了,清场了,没人了,单他一个。再怪罪她,“怎么这么少教呢,说挂就挂。”

  “因为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某人无辜挑眉。

  “故意没脸没皮叫别人知道你在和女人调、情!”梁京一生气,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那头的章郁云坐在一张黑色单人沙发上,身后是绛色的窗帘,射灯就在他头顶上,罩地他形容过分曝光的白。

  他休憩自己在这一隅光落里,像是敬听梁京的话,所以礼数地留白几秒;又像不满意她的措辞,无奈生受了去。

  缓缓,“你说你好了,别把我捎上。我多冤大头啊,抽时间跟女朋友问安报备,倒听起来猥猥琐琐,好没意思。”

  “……”梁京息声了,她已经洗漱过了,穿着自己的睡衣,长发散着。

  听章郁云腻歪几句,一时无话回答,就战术性地选择喝水。

  有人还记着早上的戏言,一边打量她,一边问她,“要我过去嘛?”

  “我真的可以。”章郁云确实可以做到。

  如果梁京想他过来,他无非是打发司机连夜出城几个小时罢了。

  “我问你个事!”这人喝了酒,正闹上头呢,不能陪他疯。梁京果断岔开了话题。

  “问!”

  “你生日一般收什么礼物,稍微像样一点。”

  那边镜头前的章郁云明显眉眼里一秒闪光,“要送我生日礼物哦,早了点,还有两个月!”

  梁京讷讷摇摇头,很歉仄,但也不想对他有什么隐瞒,“你的到时候再说。我……是想给三哥买份礼物。”

  从前梁京上学,沈阅川从不要她准备生日礼物,每逢生日,都是很干瘪瘪地祝福,他就笑纳了。

  今年不同,她工作了。梁京半愧疚半感恩的情绪,无论如何,她想买份稍微像样的礼物送三哥。

  晚饭前,和Elaine打电话,得知三婶过来是给沈阅川贺三十岁生辰的。

  Elaine的主张也是,圆圆单独备份礼。

  章郁云闻言后,面上没多少痕迹。只微微眯眼问梁京,上次那件礼服,不是叫你破产了嘛?

  还有钱走亲戚哦?

  “章先生!”梁京搁下手里ipadpencil,拧眉的架势,“你这样很讨厌!”

  “你当着我的面要送别的男人礼物更讨厌!”

  章某人话丢过来,下一秒就掐断了通话。

  谈话戛然而止,梁京懵了好久,她稍微反省:不告诉他罢,有暧昧嫌疑;告诉他罢,又是这个结果。

  男人也这么小气的哦?

  梁京不回拨给他,也不微信留言给他。

  一场问候,以别扭收场。

  各人一万吨的包袱,不,章先生十万吨。

  末了,她睡前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来电,是方秘书,她先跟梁京抱歉,这么晚还打这通电话。

  “章先生说你还没睡,让我转账成功后,知会你一声。”

  “他说赔梁小姐的礼服钱。”

  章郁云叫他的秘书给梁京的账户上打了一笔数目咋舌的钱,赔礼服?

  赔辆S级的车都够了!

  梁京坐在床上,看着手机进来的银行短信提示,余额后面一串0,她觉得烫手又难安。

  想了好久,给章郁云打电话,对方直接掐了,短信回复她,零星几个字:

  回来当面说。

  沈阅川生日这天,他难得向诊所要了一天假。

  所里同僚都知道他今日寿星,原本还想着一齐闹一闹,无奈沈医生说母亲从乡下过来探望他。

  同僚边际感的人都认定沈医生是天上星一般的男人,温和笃定、从容不迫。向来兢兢业业的他,难得躲懒一天,也是为了母亲,为了孝道。

  所里的结了婚的师姐前辈,恨不得自己的女儿拔苗助长地快成大人罢,好叫沈医生作毛脚女婿。

  沈阅川答应了母亲的相亲,且他进了就由不得人去退!

  趁着他生日有空,趁着母亲在这里,趁着这场相亲师出有名,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别人,沈阅川说,就今天罢。

  相中了,能结婚就结!生儿育女,势在必行。

  姚淑云:“小川,你别这样……”

  沈阅川敬告母亲,这回容他退缩了,下一回再有没有,他就没保障了。当他逢高兴罢,“我们就赌一赌,姻缘能不能求?能不能撞?”

  姜南方安排的相亲,原本是想趁着沈阅川生日的由头,大家一行人在一起吃顿饭,不声不响见个面倒也妥帖。

  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斯嘉。

  “先不说一桌人吃饭夹带个相亲有多蠢,我且问问你们,沈阅川那么清高的人,你是看上他什么?”

  姜南方在给孙子把尿,“这不是你舅妈吵急吧火地要我给萍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介绍嘛?”

  “你当我乐意做媒呢,我自个篱笆墙里的人还没解决掉呢!我算是看明白了,养儿养女地,就是作屎!”不是死,是屎。

  这不嘛,成天和屎打交道。

  现下人家男方又改主意了,不一道吃饭,单独相见相见。

  是那沈阅川自个的意见。

  梁斯嘉倒是听到了一桩新闻,沈阅川主动要相亲哦?

  呵……“他不是一心想着梁京的嘛?”也对,碰上个章郁云,谁能不败。

  “你当人家都同你一样,死脑筋,榆木疙瘩。”梁京的事不能提,提了,在这屋子里就是恶臭可耻。

  姜南方再数落自己亲生的,“你坏就坏在这张嘴上,你也学学人家梁京的本事,当真狐狸精也要真传的,下贱也是门手艺。男人是要哄的,你成天傲慢到天上去,碰不到摸不着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仙女不要吃饭的呐!”

  梁世钧昨晚打了一宿麻将,才躺下眯着了,就听见外面母女俩噜苏个不停,淮安家那小子又跟谁掐他似的,哭个没休。

  “嗯呐,哪来这么多家私谈的?嘉嘉,你学校没课去上啊,在家磨洋工?”

  欠觉的人耐力就差。梁世钧一顿呵斥,外面的动静这才歇了些。

  姜南方只恨恨地回了句,“挺你的尸去吧!”

  小孙子跟着学舌。

  快到饭点,姜南方要烧饭了,要斯嘉帮忙看会儿孩子。梁斯嘉不乐意,说她下午还有课,得先回学校了。

  “你下午有没有工夫,你陪萍萍去见见沈阅川呢。”

  “我陪?”梁斯嘉不知不觉声音又上去了些,在玄关换鞋,孩子在婴儿车望着她,呀呀直哭。

  说什么梦话呢,我是有多蠢多闲,才陪人去相亲哦。

  “萍萍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四圈麻将打下来,她都没个屁放的人。要不然人都说男女都要个口才呢,这没嘴的人啊,难得很!”

  梁斯嘉闻言,眼里蔑视,鼻孔出气,“所以我说你们乱点鸳鸯谱,萍萍那个性子能和沈阅川成一对,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哼,和你倒满般配。”姜南方噎女儿,都是刁货色。

  再央告她一回,“你下午有时间就陪萍萍去一趟,到底你和沈阅川说得上话,在边上也能找补找补。”

  “就这么一个舅舅,好歹娘家人。”

  梁斯嘉最怕母亲念叨什么好歹、再怎么说。

  纯粹的为难人而不知。

  但末了,她还是去了,去做这个白痴现眼的“第三者”。

  理由是萍萍自个来学校找她了,求表姐陪她一回。

  萍萍第一次相亲,但是说实在话,让她答应下来的是因为看过对方照片。

  这位沈医生条件长相都不差,甚至很佼佼。

  萍萍是个闷葫芦,她问表姐,对方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相亲?

  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哦?

  梁斯嘉有抽烟的习惯,但瘾不大。在学校里也不想破坏自己师长的形象。

  她才下课,手里有粉笔屑,洗手间净手的时候,她摸出根烟来,打发听牢骚的时间。

  萍萍把微信里留的沈医生的照片放大给梁斯嘉看。

  “谁给你的?”照片上的沈阅川站在家族全家福的最边缘上,违和且出众。梁斯嘉其实猜到了,是沈母和自己那多嘴多舌的妈。

  萍萍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他这样的,还要相亲有点……悲伤?”

  梁斯嘉听后一声嘲讽,自嘲得多。她移步到换气扇下口,轻吐着烟雾,“人都没见着呢,就舔起来了?”

  萍萍红一张脸,再就无论如何,求表姐陪她这一回,不然她对着本尊,绝对一句话讲不出来。

  “好!”

  梁斯嘉也闹不明白,怎么就一时脑热答应做这个陪客了。

  也许正如她那个多事的妈所言,到底萍萍是母亲娘家的孩子;

  也许又如萍萍所言,沈阅川相亲确实有点……悲伤?

  因为她也算知晓这么个人多年,但头一次认真领会到他的……气度?!

  她想见见这悲伤的现场。

  事实证明,她来对了。

  因为萍萍果真锯嘴的葫芦,憋红一张脸。

  而沈阅川,显然也高高在那狼狈神坛上,没全掉下来。

  卡在半空,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才最丑,想想又再润色了下用词:糗。

  花都酒店的咖啡及甜点是挑不出瑕疵的,但要分和谁来品来吃,反正,眼下是氛围溺毙人,看人就饱了。

  梁斯嘉左耳上还戴着耳机,她足足等了十分钟,“男女主角”都没对话的苗头,她受不了,

  摘掉耳机,斜一眼对面的沈阅川,“和人聊不该是你最擅长的嘛?”

  被点名的人慢悠悠从手里的咖啡杯里抬起视线,目光冷冷地落在梁斯嘉脸上,随即再擦开,他不是闪躲,而是没兴趣停留。

  像是积极响应她的话,或者及时反省自己。

  他和萍萍交谈起来,很社交的辞令。

  一口一个姜小姐。

  笃定镇静,不负责任地说,二人像是在做心理辅导。

  原本点拨开氛围,梁斯嘉这个工具人就该识相地沉默或者尿遁才对。但她没有,相反,她从旁静默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好像在试图分散他的视线,但没有效果。

  这多少是挫她傲慢的锐气的。

  于是,一念起、一念灭。

  她想重新戴回耳机功成身退的时候,手一晃神,耳机掉进了手边的咖啡杯里。

  很荒唐也很措手不及。

  她作为所有人还没有多大反应,对面的沈阅川倒是先一脸“你在干嘛”的神色投到梁斯嘉脸上,无声质问她。

  随即,他果断伸手端过她的咖啡,倒进自己的空杯里,然后解救出她的耳机。

  拿手边的餐巾替她擦拭干净,不动声色地再递还给她,“听听看,还有没有用?”

  不明所以的人会觉得这人酷过头,但是梁斯嘉多次与沈阅川照面,他就是这么个面冷心热的人。

  他的举动是绅士品格的本能,不会因为对方或美或丑、或雅或俗,有多大的情绪落差。

  当然,圆圆除外。

  这个除外,一度让梁斯嘉对沈阅川强烈地视而不见。

  眼下,她机械地依言把耳机塞进耳廓里,好在,音乐还能继续:

  一粒尘埃在尘世中的日子就这样

  被吹起又被掸落

  被吸入也被排放

  没有意义无所谓方向(注1)

  一场BlindDate没能坚持一个小时,各自叫散了。

  沈阅川送姜萍萍出去,经过玻璃花坊的廊道时才觉到外面下雨了。雨吧嗒吧嗒扑在钢化玻璃上,也扑在人耳膜上一般,

  清晰抓人。

  沈阅川与她们分手在停车场。各自取车时,他接了通电话,张口就喊对方的名字,“圆圆……”

  已然摸到车门锁的梁斯嘉不觉顿在原地,手没拉门,由着自己立在细雨里。

  沈阅川听着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立马安慰的口吻出来,“你别急,慢慢说。”

  “我……对,是有个人上门,但……”

  “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他这边徒然挂断,一脸阴郁地走近自己的车子,拉门坐进去,梁斯嘉听着他车子一键启动的沉闷声,

  终究逼动身子,她朝沈阅川走过去,绕到他这边的车窗玻璃前,

  食指敲他窗,车里人无声降下来。

  梁斯嘉倨傲的口吻,毫无立场又深究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奶奶进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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