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_北京梦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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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嘴上说黏,可忙才是真的。孟春水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作息,赵维宗甚至都鲜少在白天见到他,哪怕周末,只要一个电话过来,那人就必定匆匆地走,再迟迟地回。

  赵维宗听出来,他好像在着手弄一个什么美术馆的项目。搞铁路的和美术馆有什么关系?小赵想不明白,可他每次只要稍微有点问这事儿的意思,只要在床上,那么孟春水必定立刻睡着,若是在餐桌沙发上,他就会站起来接电话。

  你不想回答啊,那就算了吧。赵维宗这么想着,心里却并非全不在意。然而在意得多了,他又骂自己矫情。他好像已经过了妄想爱人间毫无秘密的阶段——虽然,他无比愿意地想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展开在孟春水面前,但那人似乎从来不愿意对他也这么做。

  这是他刚认识他时就非常清楚的。

  因此当半个月过去,孟春水套着件黑色POLO衫,而非平常工作的正装,开车带他去丰台的墓地时,赵维宗仍觉得有点不真实。

  各种电话叮叮咣咣地打过来,孟春水路上接了几个,最后直接关了机。他把手机往车座下随便一扔,回过头去倒车。他这人停车喜欢只用左手,却比很多人双手并用停得顺,每次都看得赵维宗只想跪服,但他这回却说:

  “你倒是会找清净,人家不得急死?”

  孟春水不以为然:“一上午全是车轱辘话,该交代的我已经说清楚了。”

  说罢他又仰着头,单手给自己滴了点眼药水,完全不用另一只手辅助撑着眼睛。然后对赵维宗道:“走吧。”

  他们到了。

  牺如 kanzongyi.cc 牺如。在墓园门口买好了好几万亿的纸钱,几辆宝马奔驰,两副麻将,还有些千奇百怪的纸糊的小东西,俩人就拎起大包小包,顺着一排排的墓碑往深处走。当时家里人花了最高价钱,把母亲葬在最靠里的位置,估摸着要走很久。

  园子周围种了许多的槐树,风一吹,槐叶的清香就拂拂地飘过来,在大小各异的石碑间游荡。

  路上很静,由于是工作日,没有看见其他吊唁者。

  赵维宗道:“待会儿见到我爸,他说什么咱就乖乖听着,但他如果还在气头上没走出来,做出点什么太那个的事儿,春水你可千万别忍。你直接先回避一下就成。”

  孟春水腾出只手拉他:“我要跟你一块。”

  赵维宗捏了捏他的手掌,道:“真的,别看老爷子平时不吭不哈的,脾气比我妈还倔,我这段时间一直这么躲着,也不知道他一会儿会有多气,又会干什么。你本身什么错也没有,我是真不想你被搅到我家里头这点乱糟糟的事儿里。”

  汜减zcwX.orG汜。孟春水低下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背后有人在招呼。回头一看,原来是墓园的管理人员。

  只听那大妈摇着扇子中气十足地嚷嚷:“门口那帕萨特是你们的吧,停错位置了,堵我们墓园的风水,快回去挪一下。”

  “你回去吧,我正好先会会老爹,给你做点铺垫。”赵维宗说着就从孟春水手里拿过那些祭品,继续往里走去。孟春水在后面叫他:“我马上过去找你。”

  “嗯,别着急。”小赵回头冲他微笑。可说是别着急,其实他自己心里比谁都着急——前两天给父亲打电话,问墓地具体位置的时候,对方的冷言冷语让赵维宗心惊,他听得出来,父亲是真的对自己有些失望。

  于是他想:待会儿您打我骂我都行,但春水是我必须带来的。我不想做个懦弱的人,也不想对任何事抵赖,我只求您别把气撒到他头上。

  当他终于走到最深处的高端区域,视野被一片片豪华的高大墓碑填满时,却发现远远地站在某座汉白玉碑前,静静等待着的,除了妹妹和父亲,还有第三个人。

  是杨遇秋。

  那姑娘穿着条黑裙子,在母亲的墓碑前哭得梨花带雨,赵初胎则在一边厌恶地瞪着她,再看父亲,正望着母亲碑上的小照片出神,见赵维宗来了,就问:“不是说要把你那位相好也带来吗?”

  “他在后面停车,一会儿就来,”赵维宗走上前去,刚想问句“爸您最近怎么样”,却见那杨遇秋突然扑上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杨遇秋抽泣着说:“小赵,对不起,是我没把阿姨照顾好。”

  赵维宗看着父亲和妹妹的眼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道:“别跟我道歉呀,你照顾我妈妈有多细心,我们也不是看不见。”

  杨遇秋哭得更厉害了,抱着他不放:“阿姨对我太好了,你也是,当时第一次见面就帮了我大忙,你们一家人都这么好,我……”

  赵初胎在一边看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发话了:“我说杨姐姐,您就算想勾搭我哥,也得看个场合吧,在这地方这么抱着合适吗?还有您今天穿的这身衣服,露一大背,当真是来看我妈的?您黄鼠狼哭给谁看呢?”

  父亲呵斥她:“丫头乱说什么!是小杨照顾你妈的时间多,还是你跟你哥?”

  “爸!”赵初胎大叫,“要我说今天就不该叫她来!她来算什么事?”

  芈何芈。“说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不该叫人家来?你妈妈最后那天,人小杨一直陪在床前,不像某些人——”父亲瞪着赵初胎发怒,却连正眼都不带瞧赵维宗一眼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爸你真是!”赵初胎气得跑远远,独自抹眼泪去了。

  杨遇秋则哭得更凶,赵维宗能感觉到紧抱着自己的这具瘦小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好像是真的悲痛欲绝。他听见她说:“你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小赵我心里太难过了。我知道你也难过,我们是一样的。”

  赵维宗本以为自己已经痛得够狠,也把自己贬得够低,于是这个下午无论如何也不会太难过了。但是不然。此刻他一边被父亲的话刺得发痛,一边被下午发白的日光晒着,他想我确实难过,鬼使神差地,竟不忍把怀里痛哭的女孩推开。

  他说你想哭就哭吧,我抱着你,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杨遇秋的后背。

  他这个人,谁对他好,都能记很久,一辈子不说,至少半辈子是有的。而现如今面对一个曾经真心实意对他母亲好的人,要他不温柔,这很难。

  但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孟春水此时已经停好车赶了过来,上来就看见他跟杨遇秋紧紧地相拥,便站在十几米远处不动了。他更不知道的是,父亲和杨遇秋朝反方向站着,都看见了孟春水,却没一个人做出什么反应。

  杨遇秋甚至带着眼泪,一边发出哭泣的声音,一边冲孟春水笑了一下。

  那个拥抱终于结束了。赵维宗刚想招呼赵初胎回来,整理整理他捎来的祭品,却冷不防被父亲踹了一脚。

  “跪下!”他听见父亲说。

  就知道没完,好,我跪,我跪多久也是应该的。赵维宗这么想着,对着母亲的墓碑,默默跪了下去。同时他又想:春水是不是快过来了?他看到我这样又会怎么样呢?

  这么一想就有些担心了。

  然而,刚开始担心,他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接着,孟春水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什么也没说,跟他并排跪了下去。

  “你不用,春水,你起来。”赵维宗拽他袖子。

  “让他跪着!”父亲怒斥。

  孟春水则一言不发地抓住了赵维宗的手。十指相扣,坚定异常。

  杨遇秋本已经止住了哭泣,见这情状,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赵初胎也被这边的各种动静引了回来,一看见孟春水,小姑娘竟松了口气,意识到她这两位哥哥在做什么时,她为了不尖叫出声,轻轻捂住了嘴巴。

  你真勇敢,春水哥哥,赵初胎这么想着,你可要一直这么勇敢,为了我哥。

  父亲则“哼”了一声,弯腰烧起纸钱来。

  牺如 75zworg.com 牺如。只听他对着墓碑上笑得温和的妻子絮叨着说:“你看见了吧,你这宝贝儿子哟……就这么冥顽不化,以前跟你说拿他没有办法,你还不信,今天呢?今天你不信也得信了。”

  又说:“你看他俩专门来给你下跪了,爱得可真雷打不动呢,你高不高兴呀老婆子?”

  “我和女儿最近过得挺好,女儿找到了男朋友,叶沧淮那小子你记得吗?可宠她了,小伙子人也特好,还会文艺,你在那边就少操点心吧……”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哽咽,赵维宗看见父亲苍老的脸上,滚落下极细小的泪珠,滴到水泥地上就瞬间被晒干了。赵初胎也蹲下帮父亲烧纸,默默帮他拍背顺气,听他说着不曾跟妻子说过的话。他从当下回忆起往昔,一直到两个儿女都还是很小的孩子的那段日子,那时他和妻子也尚还年轻,方家胡同的小院里,日子朴素又简单,好像总也过不到头。

  期间杨遇秋走了,这两鬓苍白的男人也完全没注意。

  蝉声从不远处的树林潮水一样涌来,阳光还是那样,重重地打在白得刺目的水泥地上,赵父也还在自顾自地,轻声跟亡妻说着旧话。而孟春水一直跪在那儿,凝视着圆形照片里,那张曾经对自己百般真心照顾的面庞。他不曾松开赵维宗的手,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宣誓。

  时间仿佛定格,他一直跪。

  赵维宗被他拉着,则像握着一簇火。心里百般滋味划过,最后只觉得想哭。无论是先前时刻纠缠的,那些对父母的愧疚、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的憎恶,此刻都好像化在漫无边际的苍白日色中,他看不清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个念头在触着他的心,就好像一根火热的铁棒在触碰软得不能再软得嫩肉。

  这个念头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就在我边上,恐怕再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了。

  汜减zcwX.oRg汜。他想我真对不起他。

  最后父亲回忆完了赵维宗小时候带着妹妹爬树,跟大松树上待着差点没敢下来的糗事,竟笑了出来。那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他回过神,见儿子和他的男朋友仍在那里,意识到这俩人已经默默跪了两个多钟头。

  男人瞥了一眼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叹了口气,起身对赵初胎说:“闺女咱们走。”

  “爸!”赵维宗在后面叫他。

  男人回头,又盯着他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像是浑身松了劲儿。他沙哑道:“起来吧儿子,爸爸妈妈希望的,不还是你幸福吗。你现在好像找到了,那就这样吧,我们接受了,爸爸妈妈都不会怪你的。”

  赵维宗愣住了。孟春水却把他拉起来,转身注视着他的父亲。

  男人笑了笑,继续道:“儿子,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不都一样吗,咱们全都难受。爸爸本来也非常生气,气了好几个月,但现在想通了。当时你没回来,你妈妈就要我记得跟你说,千万别自责,别觉得对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永远是爱你的,知道吗儿子,我们有多想支持你、帮助你、鼓励你……”

  芈何芈。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赵维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好好跟你妈说说话,再介绍介绍你跟小孟最近怎么样,我和你妹妹就先走了,”男人往远处走了一段,又回头道:“中秋节记得回家吃饭!”

  赵维宗看见父亲踽踽的背影,淡淡的暮色里,赵初胎跟了上去,好像在帮他抹泪。

  “谢谢您……”他小声说。

  孟春水轻轻抱了抱他,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赵维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流下了眼泪。

  那天他们把剩下的祭品给母亲烧完,又聊了一会儿,回到城里时已经是七点出头。赵维宗看着郊区的绿色、郊区的云彩,都在后视镜里飞速地倒退,他想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消失了。他曾以为父母都不会再爱自己,而此时此刻,他这个从小在爱里长大的人,好像又回到了爱的包裹中。

  晚饭是在小区外一家杭帮菜馆解决的,出了饭店,孟春水却没去开车,而是拉着赵维宗往玲珑塔公园走,说是吃多了想消消食。赵维宗就跟他逗咳嗽,说原来不吃我做的菜你也能把自己给吃撑了,孟春水则轻轻掐他的腰,说不吃你我倒是会饿死。于是逗人不成反被逗,轮到赵维宗满脸通红了。

  关于杨遇秋的那个拥抱,他们一人以为对方不知道,一人清楚对方怎么想,于是都没再提。

  玲珑塔公园是市政福利公园,下午六点之后免费开放,于是周围的老头老太全都牵着狗进来遛弯,俩人绕着湖走,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拉手。孟春水又把手机打开了,不一会儿电话鱼贯而来,赵维宗听着,又听到了美术馆的事。

  这事情就像层淡淡的网纱,搁在他眼前,又薄又轻。赵维宗透过它,明明能够看到孟春水还是原先那个样子,于是他告诉自己这网纱无关紧要,却又没办法真正无视它。他在孟春水身边慢慢走着,看着湖对面的夕阳和高楼,一时间出了神。

  突然之间,不知怎的,赵维宗只觉脚下一空,然后通体一凉,缓过神来时,他居然走到了湖里。好在这湖很浅,他站在边缘处,还能露出半个身子。

  孟春水似乎惊呆了,挂掉电话,瞪大眼睛看他。

  “看什么看!”赵维宗恼道,他觉得很丢人,只想快点爬上去。

  牺如 suyingwang.net 牺如。却见孟春水把手机和车钥匙放在地上,紧接着也跳了进来。

  湖水崩了他一脸。

  “我操,你疯了!”赵维宗觉得自己怕不是在做梦,直把人往岸上推,“想洗澡回家洗。”

  孟春水却冲他笑,眼睛很亮,扶住他肩膀道:“你先转过身去。”

  “干嘛?”小赵脸蛋发烫,他还想往岸上爬。

  “你不转我就不上去!我跟湖里泡一晚上,明儿记得来捞我。”

  赵维宗无奈地转过身,背对着孟春水,他知道此时已经有很多热心大妈过来围观了,却只能道:“好了吧?”

  汜减汜。没听到孟春水回话,他只觉得身下水波荡漾,那人似乎走到了自己身后,然后贴住了他的身子。紧接着,自己被人拿手臂圈住,搁在水里的左手也给拉起来,什么细小滑凉的东西被套在了无名指上。

  定睛一看,是枚戒指。

  孟春水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这是你的,祖母绿。”说着他把另一枚小戒指塞进赵维宗手里,道:“这是我的,紫水晶。赵儿,你愿意帮我戴上吗?”

  赵维宗低头看着这枚小小的宝石,他想起自己当时给孟春水发的邮件,大致意思是他终于在旧书市场找到了那年二月份的中国国家地理,看到二月的幸运石是紫水晶。

  他又想起更早以前,那次在KTV里,孟春水笑着跟高中同学说,我喜欢的人生在八月,他的幸运石是祖母绿。

  原来你都记得呀。赵维宗想,他轻声问孟春水:“这是求婚吗?”

  孟春水把他圈得紧了些:“我暂时买不起大钻戒,小的又没意思,以后给你补上。”

  赵维宗笑了,把他的左手从自己腰上掰开,攥着手腕举到自己面前,小心地把那枚紫晶戒指套到修长的无名指上。套完之后,又握在左手里,把两枚戒指靠一块欣赏了一番:“你送我砖头我也喜欢,我把它搁包里,谁敢惹我,我就拍谁。”

  孟春水在他身后哧哧地笑,说:“本来还发愁怎么送出来合适,不会吓到你,又不能少了新意,想不到你直接掉湖里了,给我个这么好的机会。”

  小赵心说你又损我,挣开他回头就要揍,却被那人直接再度拥住。孟春水抱着他在清凉的湖水里转圈,眼睛又直直地盯着他,好像要盯到心里,他说:“一百年后我也爱你。”

  其实,那时,赵维宗几乎已经相信,他跟孟春水之间的的确确存在着什么隔膜,和以前那段学生时光再不相同了。可这人却又突然来这么一出,真挚得好像长不大似的。这句一百年像道闪电把他劈开,也劈开那层障目的网纱,让他眼前除了爱再不剩其他了。

  于是,赵维宗吻了孟春水。在湖水中,在夕阳下,在周围狗吠与老太太的惊呼间,他勇敢地把爱意付诸成一个绵长的吻。他能感觉到孟春水的心跳在急剧加快,那人似乎很惊喜,环住他的腰,正狂乱地回吻。

  你看,我们多相爱!全世界都来看,都来见证吧!你们都该知道!

  芈何芈。赵维宗闭着眼,脑海中是这个念头。

  所以,所以春水呀春水,你要我怎么办呢,他又想,我多渴望我们之间彻底袒露心扉的那一天,多渴望你不再成谜,却又同时觉得,保持现在千万不要变,就已经非常幸运。

  我只想永远都能抱着你,像现在这样亲吻。于是就什么都不用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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