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_不驯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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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近几日朝中暗流汹涌,军政大权尽数把握在天后手中,朝中多有怨愤,暗流涌动。裴敏一边要陪伴天后左右,为她监管长安各处,一边又要留意巴州和扬州那边的动静,难免忽略了情爱之事。

  更何况,贺兰慎这些时日亦是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同兵部交接,又要向新天子和天后述职,每日早出晚归,裴敏便忍着没去打扰他,偶尔实在想他了,也只是轻叹着对着空气唤两声‘贺兰真心’……

  “我原是为你着想,不想在此刻分你的心,或是让旁人看见你我私交甚密,又要上折子弹劾你。”裴敏叹了声,惋惜道,“早知你会这般失落,我就不强忍着对你的思念了。”

  贺兰慎面色柔和些许,将手中的面团反复折叠擀成一张极薄的面片,而后切割成小块,干脆利落道:“忙了一日归来,总想看看你。”

  可是等了几日才发现,若非他主动去找裴敏,裴敏大多也不会主动来寻他。便是明知裴敏天性洒脱不驯,绝非那种黏黏糊糊、满脑子只有情爱的女子,夜深人静之时,他心中依旧会泛起些许淡而绵长的落寞。

  贺兰慎将三鲜馅料填入切好的馄饨皮中,手指飞速一挤,一只只馄饨便包好了。他道:“我原以为回长安后,可以离你更近些。”

  “好啦好啦,我已知错了,实在不该放着如花似玉的美郎君不陪伴,整日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公务差事,平白冷落了我的小将军。”说着,裴敏不伦不类的一拱手当做赔罪,将酒坛搁在一旁的矮桌上,挽起袖子笑嘻嘻道,“今晚吃馄饨么?我帮你。”

  贺兰慎调的馅料乃是仿长安名吃‘萧家馄饨’的做法,讲究鲜甜不腻。他原是不吃肉的,却特地准备了一大碗羊肉馅,想着给裴敏暖身用。

  她的手脚一年四季总是温凉偏冷,若不好生将养,唯恐折寿。

  裴敏捏出来的馄饨奇形怪状,不是这里破了皮,就是那里漏了馅。贺兰慎的目光扫过她腕上那突兀的伤痕,低叹一声,伸手隔开热忱过头的裴敏道:“你去歇着,我来便是。”

  “不用不用,我能包好的。”裴敏伸手去够碗中填馅的勺子,执着道,“俗话说得好,夫妻搭配,干活不累嘛。”

  “咳咳!”身后传来一声重咳,曹叔拿着竹编的漏勺,板着一张酱紫色的脸不悦道,“‘治大国若烹小鲜’,膳房可不是用来打情骂俏的地方。”

  贺兰慎的面色不变,耳尖却倏地一下红了。

  裴敏以肩顶了顶他,玩笑道:“别理曹叔,他独居一生,将所有精力都贡献在了钻研庖厨上,就是见不得小年轻恩恩爱爱。”

  贺兰慎坚持道:“晚膳很快就好,这里烟雾熏燎,快去厅中歇着。”

  裴敏包馄饨的手艺着实糟糕,再任由她包下去,约莫大家今晚只能吃烂面皮泡肉馅汤了。

  裴敏只好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那只瘪塌塌的馄饨,走到灶火旁的胡床上坐下,撑着下巴道:“我就在这儿等你,定要吃到你煮好的第一碗馄饨才行。”

  贺兰慎没回答,嘴角翘起的淡淡弧度却出卖了他此时的愉悦满足。

  第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馄饨果然是属于裴敏的,佐以‘金银夹花’的蟹粉卷,连汤带肉,鲜美到能将舌头吞下。

  一碗尚不能满足,她欲再吃,贺兰慎却是不肯了,解下腰间的靛蓝襜布道:“勿要贪食,留着肚子慢慢吃。”

  晚宴上没有波斯琴声和回纥手鼓的热闹,颇有些不习惯。国丧期间大家也不能尽情饮酒作乐,只规规矩矩吃了顿饭,又天南地北话了些许家常,这才陆陆续续散去。

  戌正,碎雪如沙,打在檐上和枯枝间,发出窸窣的声响。

  裴敏酒足饭饱,回过神来时发现贺兰慎已不在厅中,便抓起狐狸毛的披风往身上一裹,出门去寻他。

  贺兰慎并未走远,站在回廊的灯火下仰望飘零的碎雪,身姿清俊挺拔,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去屋里待着?”裴敏问。

  贺兰慎的声音有些清冽低沉,像是那坛清幽的玉露春,说道:“出来醒酒。”

  “站会儿就回去,别冻着了。”虽然贺兰慎的身子一向强健,连风寒感冒都不曾有,裴敏依旧有些担心。她揉了揉被风吹红的鼻子,挨过来热忱道,“你瞧这天色很晚了,坊间宵禁,看在你为我洗手作羹汤的份上,诚邀少将军今夜留宿寒舍,如何?”

  贺兰慎已然习惯了她的口无遮拦和善意调戏,闻声嘴角荡开一抹淡笑,垂眸望着她明亮的眼眸,闻声道:“敏儿忘了么?今夜上元节,城中并不宵禁。”

  裴敏‘啊’了声,反应过来道:“呀,我竟忘了!那,你今夜是要赶回去么?”

  贺兰慎没说话,眼中的深沉眷恋只增不减。

  裴敏看懂了他的意思,指着廊下细盐似的碎雪道:“下着雪呢,出门多有不便,不若留下将就一晚,天亮前再悄悄离开。无人看见,则不算失仪。”

  何况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同枕共席了,还在乎多一次少一次么。

  明知若被外人知晓他夜宿净莲司,乃是革职弹劾的大罪,贺兰慎依旧抵不住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缱绻温情,颔首道:“好。”

  裴敏于是笑得更明朗了,弯着眼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想,若是你我能顺遂成亲便好了。到那时你光明正大地留宿在我这,名正言顺,再也不用顾忌什么党派什么朝局。”

  指尖一暖,贺兰慎握住了她。“敏儿,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贺兰慎低声说。

  他这般肃然,裴敏倒是一愣,顺着话茬道:“什么东西?”

  贺兰慎从怀中摸出一两金子,双手捧着,规规矩矩递到裴敏面前。

  裴敏被他这行径弄糊涂了,良久回过神来,捻着那两金子噗嗤一笑,“一两金子?除夕夜早就过了,现在给压祟钱未免太晚了些,贺兰真心。”

  “是聘礼。”贺兰慎淡然道,眼中蕴着浅浅的笑意。

  “什么?”裴敏掂量着金子,“聘礼?就这?”

  “永淳元年,一月十六,先帝赐我百金,你要走了九十九两。”贺兰慎将往事娓娓道来,低声道,“那时你说,留一两金给将来的贺兰夫人做聘礼。”

  裴敏怔愣,又见贺兰慎指了指她手中的一两金,“聘礼,在这。”

  裴敏大窘,又好气又好笑,未料当初挖的一个大坑,到头来却坑了自己。

  “好啊你个小和尚,竟也学坏了,会捉弄人了!”这份‘聘礼’裴敏定是不依,抹了把笑出的眼泪,将金子往怀中一揣,拉住贺兰慎的手就往寝舍走,一边走一边惫赖道,“来来来,去阿姐房中好生算算账!让阿姐好生教教你‘聘礼’是怎么给的!”

  贺兰慎任由她牵着自己阔步行走,伴着轻风碎雪,踩着一地暖光,朝炭火馨香的暖房而去。房门一旦闭紧,炙热的吻便将彼此吞噬,这一次没有欲-念,有的只是温柔的怜惜与款款深情。

  冬日的夜,还很漫长。

  回长安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月只是眨眼一瞬。

  三月初,桃枝初含蓓蕾,裴敏邀请贺兰慎去吃会炊楼的春饼,犹疑许久,还是问出了那个两人都刻意规避的问题。

  “你何时启程去边塞?”

  贺兰慎正给她沏茶,闻言茶水间断了须臾,复又淅沥淌入盏中。搁下茶壶,他道:“三月十四,待上表请示天子、天后,即可启程。”

  裴敏‘唔’了声,手指叩着案几,许久递给他一个春饼:“尝尝看,下次再吃就得等来年了。”

  贺兰慎默然接过,饼是香的,却尝不出多少味道。

  临行前两日,贺兰慎将在边关搜罗到的关于长安通敌叛臣的线索秘密交给了裴敏。

  两人的相处依旧平淡自然,仿佛谁也没有将离别放在心上,但事实上心中多少无法言说的苦涩,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

  裴敏与贺兰慎做好了再次分离的准备,谁知三月十三临行前一夜,一场惊雷春雨席卷长安,朱雀深夜敲响裴敏的房门,带来一个惊心动魄的消息:

  废为庶人的前太子李贤,被逼自尽于巴州。

  逼死他的人,是他母亲派去监视的另一酷吏。

  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李贤的猝然死去无疑是点燃火-药的最后一根引子,次日天亮,宫中已是惊涛骇浪翻卷而起。霎时间,诸臣的愤怒悲戚,新君的忧惧惶恐,天后的冷血威严,全如阴翳般低低压在头顶,殿外金甲卫士时刻准备着的森森寒刀,将朝堂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水深火热之中。

  突逢异变,恍若惊弓之鸟的新君极力挽留,将贺兰慎北上的时辰一推再推。

  贺兰慎又留在了长安,裴敏却没有多少时间同他厮磨。

  这场乱局是上天赐予她的良机,埋在心中八年之久的伤痛与仇恨,终究是要做个了结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章不长,我尽量在一周内把正文完结~

  下一篇写古言《嫁给残疾世子冲喜》,下下篇尝试幻言《动物系男友》,喜欢的小可爱们快去戳个哦~

  应该很快就会开文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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