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_不驯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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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夜间宵禁,坊门紧闭,卫兵于街道上来回巡视,裴敏避开众人进入永乐里着实费了些周折。

  夜风萧瑟,树影婆娑,永乐里西街后巷,贺兰府侧门处,裴敏穿着一身暗色的圆领袍服,左右四顾一番,而后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谁啊?”门内传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声音,不多时门栓松动,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提灯开了一条门缝,眯着眼打量裴敏,“您是?”

  裴敏猝然被那灯晃疼了眼,忙抬手遮在眼前,颔首笑道:“深夜叨扰,烦请老伯通传贺兰慎一声,就说净莲司裴敏拜谒。”

  “净莲司?哦哦,您就是裴司使?”闻言,老伯将门打开,恭敬道,“少将军吩咐过,若裴司使前来,无须通传,直接请入府中。您快请进,天黑,小心脚下石阶!”

  原来,小和尚一直在家等着她上门么?

  裴敏心中一软,笑道:“夜间宵禁,过来时已经晚了,您家少将军可曾睡下了?”

  老伯叹道:“少将军这几日都睡得晚,此时应该还在书房看书打坐,请您在厅中稍候片刻,老朽这就去请他。”

  正说着,廊下一人大步走来,冷声道:“这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裴司使么?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若是让巡城卫兵知道您宵禁出行,怕是少不了一顿笞刑。”

  裴敏转身,果然见严明阴沉着一张脸走来,眼中满是敌意,显然还在记恨前些日子裴敏‘见死不救’的行径。

  裴敏脸上笑容不改,问道:“严校尉,你这住这?”

  “过几日就要出征北上,内外诸多事情要安置妥当,我来这帮少将军。”严明冷哼一声,讥讽道,“不像某些人,少将军落难非但不能帮忙,还在背后落井下石,平白浪费了少将军一腔真情。裴司使还是走罢,此处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严明!”蓦地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打断严明道,“不得无礼。”

  严明一怔,不情不愿地止住话头,回身颔首道:“少将军,您是因她而获罪,可她非但不替您证清白,反而火上浇油诽谤于您,此番前来不知又要算计您什么,这样的人还是趁早断了往来为好!”

  贺兰慎稳步走来,依旧是一袭杏白戎服,冷清干净,英俊的眉目在灯笼的暖光下逐渐清晰。他通透的眼眸落在裴敏身上,看了她许久,方道:“我自有分寸,请裴司使来书房一叙。”

  严明张了张嘴,还欲劝解什么,却被一旁的老伯捅了捅胳膊,摇头制止。

  裴敏跟着贺兰慎入了书房,一路上两人都不曾说话。明明只是半个月不曾相见,但此时望着贺兰慎挺拔的背影,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关上书房的门,隔出一块静谧的天地,烛台投下暖黄的光晕,镀亮了满室典藏书籍。裴敏伸指抚了抚案几上摆放的木鱼和香炉,眼睛瞥到满桌的手抄经文,哑然失笑道:“真心,你这般沉默,莫不是在生我气哪?”

  贺兰慎面对着窗户而坐,捻了茶叶于小炉旁煮茶,垂眸望着水雾升腾的沸水道:“裴司使做事向来有主张,我有什么理由生气?”

  “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一面,你连面对着我说话都不肯,还说不生气?”裴敏没皮没脸地笑着,起身走到贺兰慎身后盘腿而坐,拥住他劲瘦的腰肢,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低声哄道,“你是佛门子弟,得道高僧之徒,心胸见解不比常人,就不要同我计较了,行不?”

  两人前胸贴后背,姿势亲密无间,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贺兰慎身上肌肉的僵硬。

  “小和尚?真心?”裴敏死乞白赖地粘着他,微微侧首就吻到了他的耳垂,顺势轻轻一咬,含糊道,“你看看我呀!”

  贺兰慎深吸一口气,侧首躲过她不老实的撩拨,将煮好的茶水倒在杯盏中,这才转身望着她道:“你盘算这么多,为何从不告诉我?”

  他的眼神仿佛能望穿人的心底。裴敏看到了他眼底闪烁的光,似是失望,又似是哀伤,令人没由来心疼。

  她放缓了语气,摩挲着指腹问:“你指的哪一件事?”

  “净莲司管理严密,眼线众多,你我之间的密信往来怎会轻易落于外人之手?我获罪革职的日子,你立即与我划清界限,甚至暗中操作推波助澜,掐准突厥进犯的时机将我送出长安……一切的一切看似合乎常理,但仔细想来,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拨开重重雾霭,真相呼之欲出。

  贺兰慎抿紧了唇线,半晌低沉道:“没人能在你的眼皮底下带走那些密信及证据,除非,这是你有意为之。裴司使是何时开始布局盘算的?十日前?上个月?还是……与我相处的每一日?”

  裴敏并不否认,夜色静谧,暧昧的灯火中氤氲着淡淡的茶香。

  她端起茶盏吹了吹,小口抿着,问道:“你既是明白一切都是我的布局,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为何还如此生气?”

  贺兰慎侧首道:“作为同僚,我理解你的做法;作为你的良人,我无法释怀你的隐瞒。”

  “我若是提早同你说了,你会答应么?”裴敏放下茶盏,拉住贺兰慎的手,将他紧攥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来,而后与他五指紧扣,笑着道,“真心,我需要你与我比肩作战,而不仅仅是你的保护。长安官场对你来说太凶险了,你的性子注定无法适应朝局的尔虞我诈,只有战场才是真正能施展你才能的地方。”

  “所以,你故意使我获罪,贬谪出京?”

  “是,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你我都清楚,一份高贵的爱情是成就彼此,而不是互相束缚。你去塞外建功立业,将来无论谁当皇帝,你都有能力自保,此乃其一;阿史那也珠和阿史那骨笃禄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根深蒂固的长安士族,你去塞外,能更方便地查清楚藏在他们背后的通敌者是谁,此乃其二……”

  裴敏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其三,是我的一点私心。若你留在长安,势必会受夺权之战的牵连,你我永远都只能处在对立的党派,永远无法在一起。所以,我将你摘出去,真心,我是真的在考虑如何才能与你走得长远,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下下之策。”“这些你若与我说清楚,我未必不会配合你。只是,实在不该瞒我。”

  贺兰慎伸手,指腹小心翼翼地碾过她的眉眼,神情复杂道,“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何地位呢,裴司使?你常说我少年老成,常说我太过拼命一点也不知圆滑变通……可你不知道,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儿。”

  若不拼命,不趁年轻势盛积攒些威望,他将来如何有资格谈及娶她?

  他介怀的并非裴敏的算计与布局,而是她的隐瞒。那种拼尽全力去追逐守望,却被对方排除在外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抱歉,真心,关于这件事我无话辩解。你这般干净清高的少年,我实在没法让你和我一同演戏欺君。”裴敏平日并非忸怩做作之人,此时见贺兰慎低落,心中滋味也并不好受,放软声音道,“只此一次,你莫要生气,你知道我心里在乎你才出此下策的。”

  言罢,她闭目在贺兰慎鼻尖上一吻,笑着道:“我说了,我需要你,阿慎。”

  这一句正正经经的‘阿慎’,比‘真心’‘小和尚’之类的诨名要更为缱绻深情。贺兰慎面色清冷,眸子却越发深邃,低声道:“你总是这般……”

  总是这般恣意张扬,恃宠而骄。

  “阿慎。”裴敏又唤了声,这次吻在他淡色的唇上,又捻起自己耳后垂下的发丝撩了撩贺兰慎的脸,“说好的不生气了,嗯?”

  那柔软带着菡萏清香的发尾扫在脸上,冰凉微痒,她半垂着眼献吻的模样仿若是夜色中诞生的精魅,乌眸红唇,肤色莹白几近透明,诱人采撷。

  理智吧嗒一声断弦,贺兰慎反客为主,揽过她的腰肢贴紧,俯首咬住了她的唇瓣。

  烛火摇曳,禅香袅袅,汹涌的情感冲破桎梏释放。不知是谁的手肘碰倒了茶盏,茶水在竹藤编织的地上洇出一团狼狈的深痕,却无人顾及。

  那串温润的佛珠硌在后腰上,有些不舒服,唇上传来熟悉的刺痛,裴敏却没有推开贺兰慎。她只是笑着,疼得越厉害笑得越欢,以从未有过的包容及热情迎接来自少年恣意的肆虐。

  这是她的少年,她的郎君,她的小和尚。

  倒是贺兰慎稍稍恢复些许理智,轻柔了些,舐去她下唇的血珠,哑声道:“又咬疼你了……”

  “是有点疼,不过够劲儿。”裴敏揽着贺兰慎的脖子,与他相对而坐,额头相抵,呼吸交缠道,“真心,你快及冠了罢?”

  贺兰慎轻轻‘嗯’了声:“十一月初六。”

  “还有一月余。可惜,不能陪你过生辰了。”说着,裴敏狡黠地眯了眯眼,衣襟松动,慵懒玩笑道,“不过,我可以提前将成年礼给你。”

  贺兰慎怔怔地望着她,低哑道:“成年礼?”

  “是啊!我听说呢将军出征前都要临幸妻妾,好留下香火。”说着,裴敏凑到贺兰慎耳边,呼气如兰,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哼笑道,“少将军可要赏脸,临幸临幸本司使呀?”

  贺兰慎身形蓦地一僵,耳朵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泛红,浑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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