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回08-25_风物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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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回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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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马车,杜渝才问:“你方才与杜先生说了什么?”

  李依道:“不过恰巧是碰到,闲闲打了个招呼,倒也没什么。”

  杜渝不疑有他,问道:“当真要另外择嗣么?”

  李依闭上眼眸,未有丝毫停顿,道:“嗯。”

  杜渝叹口气,道:“这我真爱莫能助。江南老家我也不过是十年前去过一次,记忆久远,也和大伙不熟悉。”她倒是浑不把杜氏择嗣一事放在心上,说起来都像旁人家事。

  “但愿承嗣的是个好孩子,我辛苦个十年,便能安心。”杜渝摸着自己下巴,道:“不过现下,恐怕得将婚期延一延,否则我也忙不过来呢。”

  李依听着她这些零碎话语,心中着实觉着可笑,也毫不留情讽刺道:“且收了你这些心思,不论是谁承嗣,如今杜氏的掌事人,便是你杜渝。若你心中有所担当,便该收收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心性,把那些软弱退缩拾掇拾掇莫要出来见人。平日里多动动心思,在御林军中站稳后扬名立万,或有一天,能从一滩淤泥中挣脱而出,似沐王夫人一般名垂青史。”

  杜渝听得面红耳赤,正欲回嘴,李依毫不留情叱道:“若你总存着退却之心,本宫劝你,要么立时告老还乡,携了母亲还归平江府,或许受些难听语遭些落井下石,便能保住性命。要么立时嫁了,杜氏得郑氏大力庇佑,从此屈居人下,许也是条路子,只不过荣辱兴衰均不在己手,想来,你也不在意。”

  杜渝顾念着长公主的身份,按捺了脾性,只道:“十三娘,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天生便有那番头脑,能做好军国大事。”

  李依看也不看她,回道:“此话不错。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兄死父遁,当身危族难之际。”

  杜渝彻底红了眼,一伸手指着李依鼻头,怒道:“你若对我不满,尽可敞亮着说出来!但为何拿我父亲阿娘论?我阿兄是死了,但你别忘了,你现下嫁的便是我阿兄!我替阿兄娶你过门!你既已嫁入杜氏,难不成便不是杜氏妇?杜氏有难,你以为你自己能跑得了么?”

  李依薄唇一抿,神色分毫未变,只呼吸略有起伏,道:“本宫如何,还轮不到你一千牛卫统领可以置喙。”

  自那日马车同回,杜渝心中怒极打定主意——李依若不低头,她是无论如何不肯先道歉的。

  只洛川长公主事多,这些日子已然早出晚归,日日进宫垂帘,便是午后政事堂议事也多有参与。只比起婚前,倒是愈发寡。

  这些日子后,李倜经了些事,也敢于及自己的想法。其中有稚嫩处,也有真知灼见。可他对李依依旧谦让,若己见得李依反对,都会先行退让,待私下再去询问何处不妥。

  新帝稚嫩,但潜力无限——这是短短半年来,三省六部对李倜的共识。

  而群臣面对长公主与李倜之间的起不来的争夺,至少明面上,暂且李倜占了上风。

  这一日,便到了除夕之夜。

  李倜作为新帝,对这次大宴真上了心,早早便与李依商议名单。李依提点了几句后,李倜胸有成竹,亲拟定了,让英吉送去礼部用印发下不提。

  因是丧期,禁了舞乐,李倜那份名单,不过邀了三省要员六部头司,和当朝几位国公。莱公殷公集是前几日回来的,在交了征东军的兵符后,李倜大笔一挥,仍为御林军大统领。

  紫宸殿很久没这般热闹了。

  太后景程高坐东首,墨色的深衣,发梳梨冠髻,浑身上下只一支青玉簪装饰。

  李倜与卢氏共坐御阶之上,俱是半旧霁蓝常服。卢氏头戴金步摇,其余处亦朴实无华。英吉躬身立在一旁,为帝后添酒置食。

  其后,便是李依、李伬姊弟二人。李伬与她并案,李依面前食案珍馐满布,她也不过浅尝辄止。

  李伬正咧嘴大笑,踢直了腿,用小银刀割了块炙烤的乳猪,也不管烫不烫嘴,直送入口中,而后含糊不清与李依说道什么。平日里寡淡的李依面对他,也难得和煦笑着,不时颔首应几句。

  “十二郎!”李倜忽而拔高了声音,唤道:“你与十三娘那舨快活,为何撇下朕?快上来,与朕说说,你们都聊了哪些快活事了?”

  李伬冲李依顽皮一笑,不顾她的微语叮咛,几步便跑了上去。他手里还拿着割肉银刀,唇角也一片油腻。

  英吉正要阻,当值的景秀已然一个跨步站在李伬身前,声无喜怒:“世子,御驾之前,还请尊重。”

  李伬不耐烦,将满是油腻的银刀塞入景秀怀中,一抹唇角,啐道:“你既喜欢,本世子赏你了!”

  景秀也不多话,微微颔首,退开让了出路。他从袖口抽出条帕子,裹了银刀,递给一旁的内侍,令送回长公主处。

  李伬箭步而上,笑道:“圣人,我与阿姊说,我小时候不听话,给魏夫子罚戒尺,后来我心中不服,夜里偷偷跟着魏夫子,拿布套了他的头,剃了他的胡子。”

  李伬的话说得极轻,满打满算不过五人听到。李倜瞪大眼,瞥了眼端坐饮酒的魏炼,啐道:“原来魏夫子的胡子,还遭过你的毒手?夫子贵为三代帝师,亦是朕的执业恩师,朕这个做学生的,难不成能不给夫子报仇雪恨?”

  李伬弯了腰,坏坏一笑,道:“八兄若舍得,臣弟大不了再给夫子打一顿戒尺。若能博得诸位一笑,也是臣弟的功劳。”

  李倜被他逗得直拿指尖指他,又道:“看看!看看看看!就十二郎这张贫嘴,朕是服了!”

  英吉见他眼底是真的愉悦,便插嘴添了句:“世子素来活泼善谈,便是我们这些奴才,也都喜欢得紧。”末了又道:“过了年节,世子再长一岁,这个头也顺杆爬一般,假以时日,定是圣人左膀右臂,大唐栋梁之材呢。”

  李伬眸中笑意不减,丝毫未有汗颜,只道:“八兄,您可应了臣弟武举一事。您宽心,臣弟定不丢皇室的脸面,拿个好名次回来!”

  卢氏捂着唇,亦道:“本宫看来,世子今后定是大将之才。

  众星捧月一般夸着,李伬也一一礼敬回去。陪着说了半晌闲话,他才道:“臣弟看太后不愉,恳请八兄允许,让臣弟去陪陪太后。”

  “虽是国宴,亦是家宴!你只管去,理那些个劳什子规矩作甚?”李倜大手一挥,顺势停在卢氏腰间,也不理会此间场合,搂了发妻,似是想起什么,侧眼对景秀道:“景卿,你也去陪陪太后。她可是你亲阿姊,莫让太后那里太冷清了。”

  景秀缓道:“圣人,职责所在,臣不能。”

  李倜“诶”了一声,道:“你为金吾卫统领,负责皇室安危。太后便不是皇室么?让你去便去,朕的话不算话么?”

  景秀略一迟疑,只躬身执礼,道:“谢圣人恩。”

  景程当真消减太多。即便深衣加身,瞧上去也有些撑不起来的模样。她眼底沾染乌青,神色透着股倦怠困乏。李伬再能善辩,景秀一看,便知阿姊不过强颜欢笑罢了。

  “世子。”景秀拱手一礼,站在景程身侧,亦行了礼,才道:“圣人隆恩,允我陪伴太后。”

  李伬这才正眼打量了景秀,道:“景统领,听说你征东的时候,可是风头十足,堪比沐王风姿?”他语调轻浮,道:“可高丽如何能与土番强军相提并论?景统领,你说是吧?”

  景秀无悲无喜,只道:“旁人谬赞,世子不必当真。莱公带兵有方,军士肯用真力。我不过尽了职责,如何能说‘堪比沐王’?”

  李伬正欲再辩,景程道:“圣人有隆恩,但你既当值,便不可渎职。世子所,乃让你虚心向上。不可因小小成就,便有傲纵之举。”

  景秀眸色深沉,只执礼道:“太后所,秀铭记于心。”

  李伬没了兴致,但对景程是当真恭敬。陪着说的话,景秀能听出其中赤诚。李伬心知他们姐弟难见,再坐了盏茶功夫,便晃悠着回到自己坐处。

  景程用余光打量着景秀,口中道:“父亲母亲可好?今日竟都未参宴。”

  景秀道:“父亲偶感风寒,有杨泉县主在旁侍候。母亲未有微恙,大兄一切都好。其余诸人,阿姊不必挂心,有秀在。”

  景程长舒口气,道:“世子心是善的,他方才的话,你莫挂心上。”

  景秀唇角带了笑意,道:“阿姊,秀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与他个小孩子计较这些的。”

  “如今执掌金吾卫,不准堕了我景氏的名声。”

  “是。”

  “但也看顾好自己身子,我瞧你也瘦了的。”

  “我明天开始,每餐多加碗饭。”

  “还是不愿娶妻?”

  “…………是。”

  “唉,你这性子……圣人待我甚恭,也还愿听我语,我会想法子替你周旋。”

  “劳阿姊费心了。阿姊在宫中,也要看顾好自己。”

  “我心里难过,但也会尽力派遣。其余的,也会勉力去做。只盼着寒冬过后,一切能好些罢。”

  “阿姊,等过了清明,我向圣人请旨,允您回府省亲。圣人慈悲心肠,定允。”

  “这便又有个盼头。”

  李依冷眼旁观,景程眼底的疲倦淡了许多,也举杯饮了。景秀告辞之时,景程起身,与他低语了两句。

  这些人间冷暖,李依早已看遍。但见他二人情谊深厚,细想一入宫门深似海,亦不禁感慨。

  “阿姊,你心里琢磨什么呢?”李伬手肘撑在凭几上,掌心托腮,道:“你若心中欢喜景七郎,便纳了他做面首,有何不可?”

  李依眉梢一挑,道:“怎的,你也觉得我待他不同?”

  李伬道:“阿姊待外人,从来都是一碗水。我只知晓,景七郎心里爱煞了你,却不敢与你提及一字。”

  “何以见得?”李依望了眼不远处闷闷不乐的杜渝,按下心中不快,耐了性子。

  李伬转了头,左足点着右足靴子尖,道:“他方才偷瞄了的除了太后,便只你一人。这殿上女子多了去了,太后是他阿姊,待你自然与别个不同。”

  李依低了头,道:“十二郎,这等话,莫与旁人说了。景卿今后定有佳妇,但又与本宫何干?”

  李伬脸颊坨红愈发盛了,道:“阿姊放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理会的。”

  虞公府为当朝国公府,自然在被邀请之列。然杜之显闭关修炼,崔氏微恙,今日宴会,便只杜渝一人。

  自那日与李依起口角之争后,即便她人在公主府,几乎没与她再见过。今次同入宫中,李依竟备了两辆马车,根本不与杜渝同乘。

  这宴席忒也无趣,杜渝只觉得宫中的梨蕊白味道独特,干脆专心于口腹之欲,连带着殷公集叙话,也草草敷衍过去。席间,簪娘低声劝了几句,杜渝笑着解释,簪娘便不多说。

  宴至傍晚,杜渝只觉气闷,再加上酒意渐起,便扶了簪娘,悄悄退了出去。

  主仆二人避开侍卫宫女,一路往北缓行。不多时便踏入雪地,竟是安静至极。

  “姑娘,深宫大内,还是回吧。”簪娘拉了杜渝小臂,杜渝道:“无妨,再往前是太液池。咱们去瞧一瞧,再回去不迟。”

  她眼底血丝弥漫,语调也冗长,分明醉了。簪娘心知不能逆了酒醉之人,只得半扶着。再行盏茶功夫,果不其然望见月下朦胧的蓬莱殿——太液池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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