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_戏装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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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却公子寒殡天前的最后半年,随着天气转凉,他的身体越来越不中用,一点儿风都经不得,天天躺在榻上,闻着身上发馊的味道,盯着窗外的一角天空出神。到最后水米不进,只能睁着浑浊的眼睛喘气,但头脑还清醒,回想锦衣玉食的少年时代,恣意风流的青年时光,对比如今的孤寡和贫困,更觉得痛苦难捱。

  重病了半个多月,终于万念俱灰,偏偏这条命如裹脚布般又臭又长,一直熬到入冬,最后一口气还没咽下,院却来了一位客人。

  龙渊来的急切,身上卷着凛冬的寒气,肩头的落雪尚未融化。

  公子寒心中凄惶,心自己活着时他不来相见,死前送别又有何用处再他有满宫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娇妻美眷和俊俏少年,自己这骇人的残躯,若与他相见,岂不是连最后的回忆都毁了

  示意棠溪赶他出去,龙渊却一把攥住自己的手,伏在耳畔“你等着我。”

  公子寒一怔,只想狂笑三声。

  何等讽刺何等可笑你负我一生,有何面目在我临终前要我再等着你我哪有时间,就算还有,我又怎会一蠢再蠢,此生为你不得善终,连轮回转世都不得安宁

  终于维持不了多年强装出的平静,悲愤、讥讽、懊悔、绝望等千般滋味涌上心头,逼得人五内俱焚,公子寒胸口剧痛,心想若还有一丝气力,定要坐起来与那乞儿拼个你死我活,质问他为何忘恩负义,为何始乱终弃,为何自己一腔赤诚,换来他冷漠如斯

  你等着我,你一定等着我,你再等我最后一次。

  龙渊一夜未睡,泣血般在榻前翻来覆去的着,念到喉咙喑哑、双眼赤红,仍不依不饶。一直到公子寒连声喟叹,从榻上慢慢坐起来,绕到他身后,亲了亲他的发顶,回答道“我此生过得不堪,心里确有万千遗憾,却也不悔,你不要难过。”

  罢从背后圈着他,将侧脸枕在龙渊肩头,依依道“你要是舍不得,就留下陪我几天,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龙渊仿佛没有听见,根没理睬自己,棠溪却放声大哭起来,叫道“公子已经走了,不能再等了。”

  公子寒一惊,抬头一看,果然榻上躺着一具干瘪肉身,面色灰白,两腮深陷,全身衣裳又旧又脏,泼泼洒洒溅满了药汁。而自己已经双脚离地,身躯格外轻盈,他回头一看,只见黑白无常二使并排在窗外,朝他勾了勾手指,阴声道“时辰到,上路吧。”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死相如此难看,死前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出来公子寒悲从中来,捂着脸呜咽了一会儿,对龙渊哀声道“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过。”

  罢拭去眼角泪痕,走到院外,对鬼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请无常为我戴枷,即刻就可启程。”

  那黑白二使长得十分骇人,阴森森的话声也让人毛骨悚然,但却并不凶恶,互相对视一眼,那白无常表情有些古怪,对公子寒道“你是帝王,身份尊贵,就不用锁了。”

  公子寒不由疑惑,心想都阴曹地府是最公平的所在,怎么死人也有尊卑之分、待遇有别转念一想,难道他们认为自己富贵,想要一些钱财当即又深深行了个礼,愧疚道“不瞒无常,我虽做过帝王,但临死过得困顿,恐怕要亏待了二位。”

  那黑无常也十分礼貌,还了一个礼,道“公子误会了,我等拘过的魂魄千千万万,常听他们起公子做皇帝时十分仁善,心存敬意才对公子格外优待些,并不是贪图钱财。”

  又道“公子是否还有心愿未了我们可等待一段时间,公子若有事,尽管去办。”

  公子寒更为惊异,心原来人间的志怪都是胡写,黑白无常哪像传中那般苛刻除了长相吓人,行为举止却是最谦和有礼,看样子还是人心愚昧,只知道以貌取人。

  自己确实想再看一看龙渊,但见黑白无常如此恭敬,却不好意思让他们等了,当即回答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我并不介怀,就不耽误鬼使的工夫了,请无常为我带路。”

  黑白无常听他这么,透过窗扇朝屋瞥了一眼,面露犹豫之色。两人交头嘀咕了几句,对公子寒道“那便上路吧,此去山高路远,公子又如此瘦弱,咱们不如走的慢些,若有哪里的景致美丽,公子大可停步观赏些日月,等游玩腻了再叫我们,也是可以的。”

  公子寒无言以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阳寿未尽,这两位鬼使拘错人怕责罚才出此下策,但又不好明,心想活着躺如死尸,死了倒能任意飘荡,还不如死了吧。于是也不点破,跟在无常身后慢悠悠的走。

  此去山高路远,可真是远,公子寒一直以为同天的死者没有一千总有八百,鬼差却只有两位,为了节省时间,人一死,应该片刻就到地府。此次自己死了,才知道原来地府有十万八千里路,远到两位无常得轮流押送,一位带自己赶路,另一位就拿着鬼册不知去了哪里,等他赶回来,带路的这位再接过鬼册消失。

  公子寒被无常带着,白天赶路,夜晚在敬鬼的庙宇休息,逛了五岳奇山,看过长江黄河,游览了苏杭风光,还大模大样的坐了一回游船泛舟西湖,更别登览黄鹤楼,拜过孔子庙,挤在人堆里逛庙会,兜兜转转的也不知跑了多少地方,终于公子寒憋不住,问鬼差道“敢问无常大人,咱们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问完有点心虚,想到两位如此受累,自己还抱怨,实在不该,又赶忙补充“我并不是嫌路远,只是怕耽误鬼差的时间。”

  当时押送他的是白无常,两人正在庙里,一人抓着一只供奉的甜桃在啃,白无常闻言有些不自在,偏过头敷衍道“快了,快了。”

  又急忙转移话题,坐到公子寒身边,问他“这位公子待人如此和善,长得又清秀,生前想必很受人喜欢,不知公子可否讲些经历人间儿女情长让人肝肠寸断,我无缘体会,但也爱听些故事。”

  公子寒那时已经跟无常混熟了,一点也不觉得他们面相可怕,便叹了口气,道“这故事讲出来,真要让人笑掉了大牙。”

  罢便把怎样结识龙渊,怎样与他一同长大,一起读书练剑,后来继位,平叛,九死一生,两人情意日笃,相互扶持的故事讲给无常,讲到动情处眼露温柔,仿佛还在宫中与龙渊日日相伴,后来到他篡位夺权,把自己弃置在山中院,数年不闻不问,不由喉头哽咽,道“若不是那花仙相助,我恐怕早就饿死山林了。”

  “即便龙渊待我如此无情,我还是”公子寒双手抱膝,怔忡的望着庙宇窗外的一轮明月,道“我还是喜爱他,恨毒了他,也爱极了他,但我这一生却是为他断送了,就连死,也是难耐忧思,郁郁而终。来也可笑,若他真的对我无心,我恐怕早就放下了,偏不知怎么回事,他虽然不来,我总觉得他惦记我,那神情举止实在是骗不了人。”

  完发现那黑无常不知何事也赶到了,两名鬼使围着公子寒,都听得十分认真。

  黑无常来得晚,听公子寒提起仙人,问道“据我所知,浮生山中并无仙人,倒是有只千年道行的桃树精,前些日子擅闯地府,被老君收去了,这倒是无妨,他是被仙家点化过的妖,总不会受大责难。”

  公子寒闻言唏嘘不已,叹道“怕是为了找我。真是有趣,这世上的故事总像个圈子,你瞧着他,他瞧着我,一个负了一个,不知生出多少恩怨情仇,却又是真性情,不知该苛责谁。”

  “只是我生前从来不信有仙鬼神佛,总以为皆是世人自我安慰创造出的偶像,如今自己成了鬼,见到二位无常,可真是奇闻。”

  那白无常一直听得仔细,接话道“你与那龙渊既然两情相悦,又至死都未曾解开心结,你可愿意等他一等凡人总有死的时候,到时你与他在地府相逢,把生前过往仔细询问,不定会发现此事另有玄机,若能冰释前嫌,再求一求判官,让你们一起投胎,再续前缘。”

  公子寒一愣,摇头道“多谢鬼差提醒,只是我对他早已心灰意冷,也早已厌倦这种被蒙蔽哄骗的日子,若不能坦诚相待共度难关,即便情愫仍在,又有什么趣儿来世我再不愿遇见他,只希望能立刻托生,把今生的苦难都忘了,也希望他日后托生在诗书人家,千万收敛自己的性子,别再如此桀骜自负,要不然谁纵着他呢定是要吃亏。”

  白无常听他想立刻投胎,甚是焦急,偷偷捅了捅黑无常,两人神色诡谲,不知在密谋什么主意。公子寒瞧得奇怪,心这两位是鬼差,怎么整日鬼鬼祟祟,好像根不知道地府在哪,又好像是故意在兜圈子,他听了许多鬼怪妖仙的传闻,心里就起了疑虑。

  正待发问,白无常忽然咧嘴一笑,笑容是谄媚,但他面色惨白,嘴唇血红,那笑容怎么看都森冷古怪,道“公子一定很怨恨那龙渊吧鬼魂心怀怨念,投胎也投不了好人家,倒不如去找他,报了仇再做安排。”

  又贼溜溜地环视一圈,对公子寒耳语道“就是那些化为厉鬼的游魂,我们若知道确有冤情,即便遇见了也不拘它们,等伤它们的恶人自食其果,再带走也不迟。”

  他自以为出了好主意,得意的抚掌微笑,公子寒却察觉了蹊跷,皱眉道“无常哪里瞧着我像厉鬼我过不想与他纠缠,就是铁了心,无论死生都再不与他相见,请无常不要劝了”

  终于忍不住摆出了帝王的架势,将手中杯盏往庙中供案使劲一砸,冷冷道“无常不肯带我去地府,到底怀着什么鬼胎我虽然好性子,也不是任由别人欺哄的主儿”

  黑白无常一看傻了眼,赶忙作揖“公子莫要生气,帝王命贵,死后自然比普通人走的远些,地府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完又吃了一些供果,各自寻地方睡去。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热,夏荷初绽,柳绿如荫。

  这两人慢起来实在慢,快起来却也让人摸不着头脑,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带公子寒去了庙后的林子,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一间高大的石头牌坊,刚迈过门槛,公子寒只觉得劲风扑面,两侧景物如疾风般往后倒退,身体一阵剧烈摇晃,等稳时,只见置身于一片稀薄的雾气里,周围有山有树,也有人,脚下一条青石砖块铺成的路,十分古老湿滑。

  不同的是,明明进牌坊前太阳正升起,这里却一片漆黑,仿佛三更半夜。最为奇特的是,人间即便是午夜,仍能听见风吹树动和草虫鸣叫等细微响动,这里却一片死寂,一条前后都看不到头的道路反射出幽幽绿光,两旁点着绿灯笼,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香烛纸灰的气味。

  公子寒细看那些灯笼,发现它们竟然全都浮悬在半空中。

  “这里就是黄泉路,前面越走人越多,公子跟紧,可别走散了。”白无常见公子寒朝四处打量,又道“死人的样貌千奇百怪,有没手没脚的,也有烂了肚子掉了头的,有咱们在它们都不敢上前,公子别害怕。”

  公子寒苦笑“我自己就是鬼,还怕什么别的鬼呢。”

  又走了一阵,果然如无常所,周围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有些衣冠齐整、打扮的体体面面,一看就是朱门绣户出来的人、有些则破衣烂衫、脏臭不堪,也有妇孺和儿童,都挤在一条路上往前奔走。公子寒注意到,这些人对黑白无常十分惧怕,听见铁镣铐声就慌里慌张的避让,而无论老幼贫贵,两位无常都对他们不甚客气,只对自己恭敬异常。

  公子寒每每询问,两位鬼使都赔笑着这是对仁君的礼遇,别的就不肯了。

  至少明两位鬼差不是妖物冒充的,公子寒想,大约到了判官面前,便是众生平等的时候了。

  果然阎罗殿十分威严,殿宇足有三四丈高,巍峨大气,照明的火盆里绿焰熊熊,到处都有执戟的鬼兵把守,一次只容许一位鬼魂进入。

  判官一身黑袍,手持朱笔与生死簿,高高坐于殿上,公子寒在阶前等待,只见那判官盯着册子沉思不语,又把黑白无常招去探讨,过了许久,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问公子寒道“帝命尊贵,我等不敢擅自做主,官且问你,可有何未了心愿或对下世有何要求打算”

  公子寒一愣,这才知道原来黑白无常敢反复怂恿自己,原来是有判官撑腰,想了想便朗声道“并没有,常言道众生平等,大人为判官,更该一视同仁。寒确实曾为皇帝,但现在只是一介赶去投胎的孤魂,与平民并无不同,若问寒有何心愿,我已对黑白无常二使言明,只愿前尘尽忘,择一户中等人家度过平淡一生,望大人成全。”

  这一番话既恳切又不失威严,即便面对的是掌控轮回的地府主宰,依然不卑不亢,判官口里这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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