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_戏装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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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这一场战斗的规模并不大,地雷炸响之后,附近的八路军和战士如汪洋汪海,在树林展开了地毯式的大捕,很快,最后一名鬼子在一棵李子树后被击毙,大家清扫战场,发现是一支不到十人组成的日军敢死队,从东边一条满是山石的险路爬上来,目的很明确暗杀沈培楠,用最的代价打乱阵脚。

  莫青荷的驻地在葫芦山东麓,恐怕这一支队刚刚进山,就撞见了在营地与八路军发生争执的沈培楠。

  回想树林里的冷枪,大家都觉得冷汗涔涔,如果没有莫青荷那一推,凭借山里的医疗条件,局面恐怕已经失去控制。

  整座山的防卫立刻加强了,岗人数增加了一倍,战士们衣不解带,竖起耳朵注意葫芦山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夜越来越深了,天空的灰云越积越厚,如旧棉絮一般一层层遮蔽了月亮和星星,风很大,带来一股冷而潮湿的雨水气息。

  树林被风吹得点头哈腰,树叶哗啦啦的摇曳,山间起了乳白色的薄雾,仿佛是要变天,冷风又呼呼的刮了一会儿,天空开始飘起针尖似的蒙蒙细雨,沾湿了地皮,然后雨点开始变大了。是五月的第一场雨,结束了持续数日的晴朗和暑热。

  雨水一落下来,山里气温骤降,士兵们从睡梦中被冻醒,一边咕咕哝哝的抱怨善变的天气,一边扯起油布帐篷避风挡雨。

  八路军新搭建的草棚里,莫团长坐在茅草堆成的“床”上,后背倚着简陋的木板墙,微微闭着眼睛,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草棚屋顶用一根细铁丝挂着一盏煤气灯,随着风声轻轻摇晃,四面墙搭得很粗陋,到处都有细的缝隙,饶是初夏天气,一场细雨浇下来,还是轻微的冷。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将视野过滤成一片模糊的光晕,煤气灯是一团闪烁的黄光,铁丝磨着木房梁,吱悠,吱悠,他听着这有规律的声音,感到累极了。

  四营长将稻草扎出的房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半个身子,见莫青荷还没睡,回身轻轻带上门。

  “团长,整座山都查完毕,没有发现日军的行踪。”四营长干脆的汇报,然后又放低了声音,“那帮也回营地休息了。”

  莫青荷两手抱着膝盖,点了点头“你也去睡吧,明天的任务还很重。”

  四营长看看他,犹豫道“那个军长没走,在外面着呢,我进来的时候碰上他,要您出去话。”

  莫青荷扒着墙上的一条缝往外看,草棚前是一片坡地,往下看去,果然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在不远处着,没有撑伞,不声不响的像个鬼影。

  莫青荷倚回床上,淡淡道“不要管他。”

  四营长觉得气氛尴尬,朝外面瞥了一眼,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擦了擦裤缝,往前走了一步“外面下雨呢。”

  莫青荷没搭腔,干脆闭起了眼睛,做出送客的架势,四营长叹了口气往外走,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子,家里卖大枣,推着车见过城里的花花世界,自诩很有见识,因此被大伙儿推举来看望莫团长,然而真到了地方,他突然不出话了。

  他其实挺为难,庄稼汉最笨,在家闷声干活,出门闷声打仗,不带脏字就觉得啥都不对劲,来的路上,他酝酿了一大车话,此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屋里憋的脸都红了,扭捏了半天,昂着头,开始哇哇背书“报告团长”

  “毛主席教育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消灭剥削,消灭阶级,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新社会,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毛主席还,不管过去是干什么的,只要接受无产阶级思想,加入无产阶级的队伍,就都是我们的同志,要要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他突然卡了壳,瞪着牛一样憨厚的鼓眼睛,半张着嘴,露出一口黄板牙,愣了半天,突然一排脑袋,灵光乍现“对了,要一视同仁”

  莫青荷睁开眼睛,很诧异的看着他,四营长不理他,翻了个白眼,语气生硬的继续背道“过去我们被资产阶级压迫,现在工人农奴要翻身做主人了,那个沈军长再跟您过不去,弟兄们饶不了他,管他奶奶的什么合作拿枪干他娘的”

  莫青荷原心情低落,被这一串宣传口号逗笑了,四营长竹筒倒豆子似的完这一串,释然的吐了口气,问道“那个沈培楠那么嚣张,以前也是地主吧,我们村的地主老子就霸占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大家一年到头打的粮食,全都给他交租子了,幸好共产党来了,给大家出了一口恶气”

  莫青荷嗯了一声,笑道“就当是吧,那得是很大的地主。”

  四营长脸上的黑红还没退,听见这话,攥着拳头气得牙痒痒“我就知道,国民党欺压百姓,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俩正话,房门又被推开了,栓子抱着胳膊,边咝咝吸凉气,边嘟哝着好冷好冷,闪身进来,奇道“咦,营长也在啊”

  他年纪最,大家都把他当个孩子,因此格外百无禁忌,一咕噜爬上床,盘起两条腿,把手抄在袖子里,很有兴趣的打量莫青荷,一双眼睛熠熠闪光“团长,他们都不告诉我,我就直接来问你了。”

  他倾着身子往前凑了凑“你跟那个国民党到底啥关系”

  莫青荷脸色一黯,还没答话,四营长就急了,心好不容易哄团长笑了,这不识相的兔崽子又来搅合,伸手给了他一脑瓜“大人的事,你孩子家家的乱问个屁什么啥关系,没关系”

  栓子被抢白了一通,觉得很没趣,冲他嚷嚷道“你懂个屁那天晚上上山,我看见他摸团长的脸呐”

  “摸脸怎么了”四营长瞪他一眼,“就是摸了鸡巴,那也没关系”

  栓子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朝莫青荷转过脸“怪不得团长生气,他什么时候摸了你的鸡巴俺去找他算账俺娘了,尿尿的地方只能让婆娘摸,别人都不行”

  四营长尴尬极了,一把把栓子从床上拖起来,扬起巴掌就要打“这么大的人了咋不知道害臊,让你瞎嚷嚷,让你瞎嚷嚷”

  着像老子教训儿子似的,拽着他就往外拉,栓子很委屈,被拖到门口还扒着墙不走,不甘心的冲四营长吆喝“大伙儿都担心团长,又都不敢来,我看得着急,你们不去我去,他们又不让,我不也是好心嘛哎你个蠢驴,别拍了,我脑袋疼”

  栓子被四营长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门嘭的一声关了,俩人一路吵着喊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莫青荷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扒着窗口往外看,山涧盘桓着浓浓的雾霭,路漆黑一片,风吹得了些,雨却下个不停,树叶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屋前屋后回响着细的沙沙声,斜飞的雨滴织成一张绵密的,辨不清方位,时间仿佛停住了。

  屋外的土坡上,沈培楠静静的着,既不靠近,也不离开,腰背挺得笔直,成了一棵松树。

  莫青荷意识到屋里煤气灯的光晕会把他的身影暴露无遗,就赶紧缩回被子里,捞过一大把干稻草把自己藏起来,同志们方才的到访让他觉得很暖,想起沈培楠,从心里又渗出了凉意,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下雨,然后才发觉,他是觉得伤心。

  莫青荷是个顶少难过的人,就算当年接到绝交的书信,也不过苦笑了一下,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爱慕的人像扔包袱一样把他撇的干干净净,他觉得自己的命实在不大好,然而也仅仅是苦笑。现在他埋身在厚厚的干草垛里,晦暗的灯光把他挤入无处可逃的方寸之地,他闭着眼睛,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暴雨天,他在北平城的一座大杂院给阿娘收尸,沈培楠浑身尽湿,拥抱着他爱他,莫青荷回想着那时他的体温,心里难过,就像再次死了爹娘。

  他想,四营长的话很对,他和沈培楠,早就彻底的没关系了。然后他决定不再被往事干扰,爬起来拧熄了煤气灯。

  草棚的灯光刚暗,外面传来一声叫喊“莫少轩,给老子滚出来”

  然后那声音又柔和了“莫,你出来,听我几句话,听完再睡。”

  “你不出来,我一句句喊给你听”

  话音刚落。灯光一下子亮了,那稻草和木条扎出的门突然打开,洒出一地浅黄的光,莫青荷撑开一把伞,穿过篱笆矮墙和泥泞的山路,慢慢走到沈培楠跟前。

  两人离得很近,却谁也挨不着谁,伞下的空间密不透风,莫青荷把自己藏在里面,把伞沿抬起一点儿,他看见沈培楠被冷雨浇的脸色发白,雨水浸透了帽檐,贴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归结成一颗晶亮的水珠子,吧嗒滴了下去。

  左臂的伤打着厚厚的绷带,被雨水一泡,一大滩暗红的血得像泼了墨汁。

  莫青荷握着伞柄,淡淡道“你想跟我什么”

  沈培楠原以为他挨了自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一定躲起来偷偷哭了,此时见莫青荷神色平静,眼眶也没有红,倒是自己巴巴的在雨里,像个傻子似的,一时哑然,就忘了想好的话,闷声道“今晚的事是我不对,我也不想发火,就是你们演的那什么节目”

  莫青荷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挑眉看着他。沈培楠很快恢复了镇定,语气也冷了下来“莫团长,我不是想干涉你们的娱乐活动,不过请你们在公然藐视政府的时候,看一看周围的局势,也看一看你帽子上的这颗徽章。”

  莫青荷的军帽别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帽徽,其实自从三年前皖南事变,两党关系恶化,大家就不怎么戴了,只有偶尔见长官时拿出来充一充数。听他这么,莫青荷把伞柄放在颈窝里夹着,摘下帽子,将帽徽取下来,顺手塞进了衣兜。沈培楠被他这一串动作气笑了,伸手要摸他的脸,莫青荷偏头躲开他,沈培楠的手悬在半空没有着落,只好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孩脾气,还是这么倔。”

  “我刚进部队那会儿,被派往黄埔进修,蒋委员长是军校校长,虽然不常有机会见面,师生之谊,没齿难忘。”

  沈培楠朝身后的山坡略一挥手,视线落回莫青荷身上,目光变得像兄长般和善耐心,一字一句的同他慢慢话“就算委员长对贵党有千般不是,他是我的长官,是这里所有士兵的首长,你们这么编排,我不对你吼,他们就要背地里戳我的脊梁骨,我是党国的叛徒。”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两手按着莫青荷肩膀,离他近了些,笑道“宝贝儿,我挨了鬼子一枪子,现在胳膊疼得厉害,你别跟我赌气了,今晚天气冷,你去我那,我搂着你睡,好不好”

  莫青荷往后一退,脚跟磕到一颗圆溜溜的石子,石头一半陷在泥里,另一半被雨水冲刷的滑腻不堪,他险些一跤跌倒,为了保持平衡,又连连后退几步。莫青荷不想在沈培楠面前出丑,绷紧脸皮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戒备的望着他。

  他这一退是无心,在对方眼里却成了彻底的抗拒,沈培楠的见道理都了,也低声下气赔了不是,他仍不动摇,心里有点急,收回了手,脸色一沉,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他这些年在军界摸爬滚打,凭的是真枪真炮的硬家伙,从来没拉下脸求过谁,此时面对着莫青荷,堪称一颗油盐不进的铜豌豆,觉得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很有黔驴技穷之感,因此拧紧了两条眉毛,努力想找一种既不损伤自己的颜面,又能讲和的办法。

  沈培楠的表情在莫青荷眼里却是另一种熟悉极了的不耐烦姿态,连他下一步会做出的一副“少在这给脸不要脸”的冷淡态度也了然于心,原被他柔和打动,一看到他的脸,登时觉得这一串话只不过是息事宁人的手段,心里就又凉了几分。

  正好一阵风卷着雨水斜斜的飘,头顶一棵大槐树,哗啦啦摇撼了一阵,卵圆的叶子落得两人满身都是,莫青荷揭开肩膀的一片落叶,随手抛到一边,淡淡道“这些我都懂,用不着你再教了,节目的事,我也向你们道歉。”

  沈培楠马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抬手就要来揽他,莫青荷微一闪身,躲了过去。

  “沈哥。”他在谁也碰不到的安全地带,抬起头,视线从伞缘下方刮着沈培楠的脸,目光带了点鄙薄,“我就想问你一件事,这件事不明白,咱们就没必要见面了,你也不用一口一个宝贝儿的叫,我以前没福气做你的宝贝,现在也不愿意当了。”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莫青荷轻声问完这句话,沈培楠眼里的笑意愈浓,眼角的细纹都微微舒展,他往前紧逼一步“傻子,这你都不知道吗,你是我的雀儿,我愿意宠着,愿意疼着的”

  “七年了,你还跟我这些废话”莫青荷突然松了手,转身就走,那一柄雨伞在身后沉沉落地,嘭的一声,惊破了山中的淡烟疏雨,也惊破了他心里维系多年的一场美梦。

  作者有话要感冒了,困成了一个傻逼,先去睡,霸王票下次一起,么么哒福利hongcha866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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