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_戏装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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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他迅速从袖子里摸出那封信,抽出信纸开始,出乎他意料的是,信是用日文写成的,里面有些个中国字,都连不成句子。莫青荷想仔细推敲一番,然而情况已经不允许了,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院子,正跟老管家一起往回跑,边跑边喊“不得了,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大群逃难的百姓,全跑到咱们家门口啦”

  他这么完,莫青荷把信拢在袖子里,抬头一看,只见杭云央前脚刚走,大批难民后脚就赶到了,镂空雕花的大铁门面外晃着一个个黑乎乎的人影,总数有四五十之多,都穿着厚实的棉袄,背着大包包的家当,在北风里静悄悄的战栗着。

  莫青荷的视线迎上了一名妇女,那女人半蹲在地上,一手搂住一个孩子往怀里揽,低声向他们诉着什么,她额前的鬓发被风吹乱了,用手一拨,露出一双刻满仓惶和惊悸的眼睛。

  莫青荷望着远处的百姓,低声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原野摇头表示不知道,老管家叹道“他们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日兵马上就要进城,他们就来看看咱们家,咱们去避难,他们就跟着,咱们不走,他们就也回家等着”

  莫青荷倒吸了一口气,他听懂了,这些市民都知道沈家有势力有背景,这是来听风声了他还没来得及表态,原野急得直跺脚,叫道“大桥已经被炸了,没有出城的路了,这么多人,逃到哪里去他们要走怎么不趁早”

  “想走也得走的了”莫青荷朝大门一指,“你自己看”

  正如他所,聚拢而来聚集来的全是老幼妇孺,有拄着拐杖的太婆,佝偻着背的老叟,怀抱婴孩的妇女,还有数不清的拖鼻涕泡的孩子偶尔有一两名男子,一看就知道是贫苦劳工出身,连一件御寒的棉服也没有,饿的面黄肌瘦,肩上挑着担子,都探着脑袋,眼巴巴的朝这边张望,有人害怕被日人洗劫,把家里的桌子柜子都扛了出来

  这些人根就没有转移的能力,他们跟沈家人不一样,他们作为杭州城的留守者,不是不想走,而是根就走不了

  莫青荷自己也失了镇定,恨不得手边有一件东西能让他抓上一抓,倚上一倚,然而他只能揪着自己的头发转圈,眼睁睁的看着外面的人,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呼啸的北风越刮越猛烈,黎明还遥遥无期,夜空是灰的,布满了棉絮一样的云,看这情形,怕是要下雪了。母亲们用身体挡着寒风,敞开棉袍把孩子紧紧裹进怀里,然而有些年纪的幼童耐不住寒冷和困倦,已经扁着嘴要哭了

  原野审视着乱哄哄的人群,倒退了两步,喃喃道“不行,不行,这不是我们的任务,必须遣散他们,这些人的行动速度太慢,目标太明显,咱们人手不够,要是被日人追上,一个都逃不了”

  莫青荷低吼道“遣散这都是普通老百姓,这么多女人和孩,把他们扔在城里,就是送给日鬼子当羊宰你想想南京城”

  原野冲他鼓着眼睛“那你怎么办”

  莫青荷道“立刻转移日人现在人困马乏,又缺乏补给,只要钱和粮食,咱们赶在天亮前把大家带到山里,他们不会放着杭州城不抢,跑来特意山”

  “行不通,根行不通”原野一挥手,大声道“咱们只有四个人,出港的船怎么办谁去接应”

  两人被这情形急得焦头烂额,正在门廊下低声争执,街上的百姓却越聚越多,大约每个听到消息的人都唤来了他们的街坊邻里和亲戚朋友,一拨拨的人挑着行李,趁着夜色,一路跑着赶来了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沈家人也被莫青荷的朋友分头叫醒了,洋楼后的径亮起一团团灯光,沈老太太披着一件水貂绒的大斗篷,手里的龙头拐杖把花砖敲得笃笃直响,带着三名儿女和六七名贴身佣人,穿过晃动的树影,也正朝前院快速走来。

  原野还是坚持不与市民同行,扳着手指头开始罗列理由,莫青荷听得头痛,暗叫荒唐荒唐,但他从没调控过这么多人,也想不出好主意,他在心里祈求,真希望此刻有一位能替他决断的领袖,真希望老谢在这里,真希望能马上联系到他的上线“胡汉”请求支援

  但是时间不允许他征求别人的意见,现在的情形,每耽搁一分钟,全军覆没的危机就增加一分莫青荷猛得抬起手,葱白似的手指死死攥着胸口的衣裳,也把那枚戒指握在手心,一边试图恢复冷静,一边努力思考,如果沈哥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他会怎么做

  拐杖敲击花砖的声音离得近了,老太太人未至声先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听那莫什么的,带着他们走那什么美国,我们不去了”

  一行人的拂开悬垂的柳枝,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沈疏竹往老太太跟前一挡,转身叫道“妈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老太太二话没,扬手往他的大腿招呼了一手杖,嘭的一声,沈疏竹疼得直咧嘴。

  老太太被簇拥着走上台阶,一手拄着拐杖,放眼眺望外面熙熙攘攘的难民,她虽然是半夜匆忙赶来,发髻和衣裳首饰都收拾的纹丝不乱,脑后插着一支赤金镶翡翠大扁簪,神情镇定而威严,沉声道“你们的父亲是开国元勋,你们虽然比不上他,大也算是社会名流,咱们家对杭州城的百姓是有责任的,不能撇下他们自个儿落跑”

  她沙哑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外面的骚乱暂时停止了,市民们抬着头,等待院墙之内最后的抉择。

  莫青荷心里千难万难,沈太太锐利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厉声道“你们几个,既然被派来照顾我,那我就命令你们,不管用什么办法,老太婆要跟他们一起走”

  放佛一阵微风吹过树梢,人群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沈太太走下台阶,她毕竟年纪大了,吹了冷风,又了这一长串话,体力不支的开始咳嗽。丫头急忙为她捶背,老太太掏出手绢掩着嘴,十分厌恶地躲开莫青荷的注视,嘀咕道“老太婆这辈子经历的风雨多了,就凭几个日人,能吓倒我吗”

  她完,扬起手杖作势要打,瞧着莫青荷碍眼,咚咚两下子抽在他侧腰上,愤恨地嘀咕“老三那混账东西,正经姐他不要,弄个唱戏的回来,简直是嫌老太婆活得长了气死我,真要气死我”

  沈太太允诺的痛快,然而千斤担子都压在莫青荷一行人的身上,此刻已经势成骑虎,原野被无数双眼睛盯得不自在,害怕激起大家的不安,绕到莫青荷身边,用低得近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不行,万一遇上战斗,咱们掩护不了这么多人。”

  莫青荷摇了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了,深更半夜的也弄不到船,先离开这里要紧”

  他三步两步迈上台阶,暗自将人群数量清点了一遍,一咬牙,提高了声音吼道“这里我是上级,不管你们是谁,想活命的都听我的”

  他事先调查过杭州的地形,在头脑中回忆了一遍,酝酿出了初步的计划,大声道“我们要进山暂避一阵子,等日人走了就回来,都准备好干粮跟我们走,看好自己的家人,不要走散了”

  他把原野拽到跟前,附耳道“我们分开走,你和另外两名同志带领大家进山,一路要保证百姓的安全,我去茶社报汇报情况,请求必要的武器和人员支持,天亮之前在灵隐寺汇合。”

  他的口吻不容别人质疑,原野还在犹豫,被莫青荷往后使劲一推“我是你的上级,我命令你”

  原野望着他的眼睛,他曾经听过莫青荷的出身,一向对他不太认同,然而这危机关头,那戏子身上迸发出的陌生而巨大的力量,竟然让他一时失去了辩驳的能力。原野被那坚定的神色感染了,用力点了点头,大步走回门厅,取出皮箱在他面前打开,额外分给他一只弹夹和一枚美式手雷,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你一个人要格外心,尽快回来跟队伍汇合。”

  “如果遇到不测”原野没有下去。

  莫青荷笑了笑,将那枚黑乎乎冷冰冰的手雷揣在怀里,我都明白。然后起来,往原野的胸膛轻轻捣了一拳,道“我对这一家人的感情”

  他顿了顿,“我把他们托付给你了,保重。”

  原野听出了他话语里的重量,郑重的点头,道“保重。”

  人群如潮水一样聚拢而来,又同潮水一样褪去,三名战士带路,沈家的佣人们扛着粮食和必要的生活物资,儿女们搀扶着老太太,一众杭州百姓跟在后面,大队人马趁着夜色的掩映,缓缓向远处走了。

  沈家宅邸的雕花大门上了沉甸甸的大锁,莫青荷在门外的马路上,眺望着那仍不断扩大的队伍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直到再听不见一个孩子的吵闹,也听不见一名老人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他才松了口气,挺拔的身姿一下子懈怠了,莫青荷扶着手边的一棵香樟树开始剧烈颤抖,双腿软如挂面,他像一条被捞出水的鲤鱼一样大口喘气,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两只手捂着脸,恨不得立刻痛哭一场。

  他在心里大声叫喊,沈哥,沈哥你在哪儿啊,你把一家人交到我手里,如果他们有一丁点闪失,我怎么跟你交代如果杭州城真的沦陷,我怎么才能把他们送出去啊

  他痛苦的蜷缩着身体,因为过度紧张而止不住干呕和痉挛,他从指缝往外张望,只觉得整条街道都在不断旋转,他对自己,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换回片刻的和平,只要停止这杀千刀的战争

  莫青荷扶着树干,慢慢起来,用衣袖用力往脸上抹了一把,一声接一声深而长的呼吸,他用指甲抠着粗糙的树皮,竭尽全力镇定心神。

  没有时间了,他没有时间来控诉了,他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裳,迈开步子,沿着沈家大宅的外墙,朝茶社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起来。

  夜晚混沌沌的,云彩像被扯松了的旧棉絮,薄薄地铺满了整片天空。街道空无一人,与他预料的不错,队伍离开没多久,天空就飞起了清雪,很快,到处都铺了一层银霜似的细雪,街上水磨方砖和镂空的粉白院墙被打湿了,墙里种着竹子,风一吹,那些羸弱而枯黄的竹叶唱起了歌,扑簌簌,哗啦啦的响。

  夜风更潮湿了,也更寂静了。空气凉而清爽,浮荡着冬雪特有的味道,莫青荷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脸颊,仰头望着天空,感觉冰凉的雪粒落在他的脸颊上,化成了细的水珠子。

  江南的雨雾朦朦胧胧,就连雪也下得格外婉约,这样的雪持续不了多久,只会让人生出冻疮,不能使日人的机车轮胎打滑,更不能将他们的枪管冻裂。

  他长长的抒了口气,一路快速而无声的前行,但等他赶到了地方,朝马路对过的茶社送去一瞥,立刻收回了目光,脚步一停都没有停,继续往前走去。

  茶社门外原贴着一张洒着金粉的红纸,用毛笔书写“收购龙井碧螺春茶”的字样,现在这张纸被撕去了,换成了“回家过年,暂时歇业”。

  这是组织约好的暗号之一,如果挂出收购茶叶的字条,明一切安全,可以交换情报。而挂出歇业的纸条,就明联络点被特务盯上了,有人叛变,或者通讯线路遭到破坏,也许日特务就潜伏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等待抓捕任何一名打算接近茶社的“客人”。

  莫青荷的心砰砰直跳,他不能立刻转身返回,那样一定会引起特务的警觉,只能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打算绕过这一片街区,另寻他路来追赶远去的队伍。他边走边在心里暗暗猜测,这剑拔弩张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到底还会发生什么

  现在他与组织彻底切断了联系,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了,莫青荷知道自己置身于重重杀机之中,反倒不再恐惧,此刻,他的所有心智都用来思考对策,实在没有一丝精力来哀叹自己的处境了。

  雪下个不停,从细的颗粒变成了一片片绒毛似的雪花,从灰颓的天空洋洋洒洒的往下落,街道渐渐的白了,树木也渐渐的白了,雪光照亮了一个晦暗的长夜,四周空旷而寂静,莫青荷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走完了这段马路,刚刚拐过一个路口,正暗自松了一口气,突然,两道汽车灯光从背后亮起,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汽车的引擎声也近在咫尺了

  他此时的精神堪称草木皆兵,立刻往周围看去,这一段路两侧都是花墙,墙后是民宅的院,狭路相逢,根无路可退。他闪到最近的一棵树后回头张望,只见一辆美国大轿车正缓缓驶来,汽车开得很慢,有人透过车窗,正在不住的探头探脑。

  此时的杭州城里,能开汽车的人几乎绝迹,他的第一反应是被日特跟踪了,马上靠到墙边想翻墙离开,谁知那汽车的车灯一闪,就在他不远处停下了,紧着着,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子身形颀长,也没有携带武器,看轮廓,酷似一位故人。

  男子离得更近了,莫青荷看清了他的面孔,不由张大了嘴巴,他没有认错,那真的是陈宗义

  作者有话要给大家听个好听的,姑娘们作词翻唱的挖坟前世的曲儿,不能更美听着听着就泪奔了,贴两句歌词“未恐人笑我竟卑微至此万贯家财换你寒酸盟誓含笑酔饮毒酒被辜负过几次多痛都成瘾难自持风月温软始终借口年少无知满腔情深于你如罪孽难启齿是心盲不识文人善书狠字却偏学得癫狂偏执十载耗成灰鬓边白发添几丝逢场作戏也该有闲情赏时日命如蝼蚁痴缠错付被啃噬不过你堆尘万卷里可笑酸诗。”

  大家感受一下,我已经单曲循环两天了

  谢谢南吉吉的地雷福利xinwu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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