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_戏装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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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为了避免计划外人员的干预,昨夜沈培楠托莫青荷发的电报,自然并没有真发出去,所以虽然不知外面情形如何,莫青荷并不担心。

  沈培楠在琐事上一向宠着莫青荷,听他吃不惯日菜,便向厨房要求另外置办一桌中餐酒席,川田捂着脸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汇报菜单是订好的,现在厨房缺人手,一时半会做不出来,倒是有烤的半熟的肥鸭子,可以送一只上来。

  等待烤鸭的这段时间对莫青荷来极尽煎熬,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全身禁不住一颤,他感到两颊滚烫,紧张的快要窒息,便以暑热为由走到窗边透气,揭开窗帘往下一看,只见酒楼后院戒备森严,每隔几米着一名扛枪的士兵,不像在保卫,倒像要围城似的。

  莫青荷感到很不自在,强打了笑容,盘腿坐回原位置,与那日护卫喝酒。

  仿佛有人在走廊上话,接着推拉门咔的响了一声,打开一条半人宽的缝隙。

  莫青荷猛然抬头,心脏霎时提到嗓子眼,怦怦直往外跳,他下意识闭目屏吸,静等传菜员大步进屋,持枪射击

  门被彻底拉开,露出印着枫叶图案的和服一角,还是刚才送烤花枝的那名和服妇女,笑意盈盈的低头,先双手递进来一张木案子,又传进两盘油淋淋的肥鸭,外带葱,荷叶饼和甜面酱各一盘,全部摆放妥当,她双手扶膝跪坐,再次低头行礼。

  金鱼风铃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女子朝后退了出去,单手掩门。

  一切安静而自然,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莫青荷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迅速明白了,暗杀计划宣告失败,杀手不知遇到了怎样的阻碍,也许他并没有突破森严的守卫进入酒楼,也许出于一些原因只能选择终止任务,或者他已经被捕。莫青荷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筷子,他意识到如果杀手被日方控制,那么自己也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

  他的心来因为失望跌回胸腔,却又为了最后一种猜测,再次提了起来。

  烤鸭的浓香迅速取代了日菜的清淡味道,藤原很满意,朝川田一努嘴,川田会意,满面堆笑去门口取摆放全套烤鸭的木案子。

  就在川田跪坐于门口,背对众人的瞬间,沈培楠忽然低声唤道“青荷。”

  莫青荷刚扭过头,就被一只温暖而潮湿的手捂住了眼睛,周围霎时变得黑暗,只听“噗噗”两声轻响,再见到光明时,莫青荷猛地瞪大眼睛,用力咬住手背,避免自己大叫出声。只见藤原身后的一整面墙,以及川田面前的门板全部被染成鲜红,血浆和脑浆肆意喷溅,从天花板到地板,绽开大朵大朵荼靡而恶艳的花

  两名日人倒在榻榻米上,死状一模一样,脑袋被削去大半,仅剩的下颌连着脖子,挂着几缕被血液浸泡成黑红色的头发,两具没有头的尸首似乎不能接受死去的事实,倒在血泊里,时不时过电般抽搐一下。

  川田的双手还抓着木案子的两侧,片的整整齐齐的烤鸭此时变作血粥,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覆盖着,仔细一看,那是一块头皮。

  自有生以来,莫青荷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他只觉得吃下的食物在胃里翻滚上涌,急切的企图倾斜而出,然而他没有时间呕吐,几乎用尽所有意志力,将混着酸水,已经涌到喉咙口的呕吐物活生生咽了下去。

  是谁动的手,门窗都没有打开,究竟是谁动的手

  莫青荷回头,只见一直看守自己的那名身穿和服的日青年此刻倚墙立,姿态风流倜傥,满脸快意的笑容,右手握抢,黑洞洞的枪口仍冒热气。

  莫青荷惊讶的几乎失语,怎么是他难道是日人内讧

  日青年吹了吹枪口,了从饭局开始的第一句话,竟是货真价实的京腔“呦行啊,没吐,你这兔爷还算有点胆识。”

  “日人玩完了,该轮到这汪精卫的狗腿子了”

  相比他年轻白皙的外表,这人的声音粗重如中年汉子,莫青荷觉得耳熟,努力一回忆,绷紧的神经像弓弦被人用力一拨,嗡嗡回响不停。他想起来了,外貌与声音的强烈不匹配他原先见识过,是那个用易容术耍把戏混迹天桥,近两年一直销声匿迹的赵老五

  莫青荷少年时常去天桥看杂耍,在那里认识了老五,后来听他惹上人命官司,跑到河北避祸,没想到竟装成日人出现在这里。然而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李沫生到底传达了什么,老五怎么扛着一只炮筒执行近距离暗杀而沈培楠又怎么会知道他要开枪,抢先一步来捂自己的眼睛

  他不能想象将这炮弹似的子弹打在沈培楠身上,然而没时间犹豫,莫青荷一个箭步跨出去,径直飞扑向沈培楠身前,像护雏一样把他挡在身后,吼道“快走这里危险”

  莫青荷身段灵活,但力道明显不够,沈培楠骂了句滚蛋,像推一只鸡崽子,一发力便把往后他推倒在榻榻米上,自己一撑矮桌,抬起两条长腿,干脆利落的从桌后翻了出去

  满桌杯盘被扫落在地,叮咣乱响,沈培楠动作迅捷如豹,霎时冲到老五跟前,凶猛的一记重拳直砸向他的太阳穴,老五反应极快,看准了沈培楠出拳的空档,猛地侧身从他腋下穿过,反身就要掏枪

  他手中有枪,急于占据远攻的有利位置,又算定沈培楠高大,行动一定迟缓,谁料沈培楠能在瞬间发力,竟也能在瞬间收住,就地旋身出腿,从腰部发力,腿势迅如疾风,大开大合一气呵成,嘭的一声闷响,竟像踢飞一只沙袋,当胸将老五直挺挺扫倒,向后直砸到川田的尸体上

  沈培楠在进房间前就被除了枪械,此时赤手空拳,再迅猛也躲不过子弹,老五却清醒过来,滚了一身血水,单膝跪地重新瞄准,莫青荷恨不得冲他大喊你违背计划,然而他不能暴露,急中生智飞身扑至藤原身旁,忍着恶心,从他的裤腰摸出手枪朝沈培楠抛过去,大喊“接着”

  枪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沈培楠伸手一捞,咔嗒一声拉开保险,但战场瞬息万变,一瞬间的耽搁已经分出胜负,老五笑嘻嘻的将手指向后一勾,冲沈培楠扣动了扳机。

  手枪中装了消音器,依旧是轻微的“噗”声,但莫青荷觉得耳边恍若轰隆巨响,他怔怔的盯着老五,根不敢回头看沈培楠是死是活。

  悔恨山呼海啸一般涌上心头,化作一阵阵的酸楚,他的喉咙哽着,眼前结了水花,身体却能做出反应,近乎疯狂的抄起桌上的一只插花瓷瓶,握着瓶颈朝老五抡过去,嘶吼道“我他妈宰了你”

  老五闪身避过,花瓶砸在门板上,喀拉拉碎了一地。

  走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上前当当敲门,试探着询问“藤原中将,沈师长,你们还好么要不要我们进去看一看”

  莫青荷双眼赤红,顾不得老五还握着枪,飞身上前与他扭打,他的进攻快而凌厉,但老五是近身格斗高手,很快发现莫青荷力量不足,下盘太轻的缺点,看准机会猛踹他的后膝盖窝,趁他往前跪倒,立刻反剪住他的两臂,骂道“兔爷,你还挺心疼自家汉子”

  莫青荷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老五往前猛冲,意图让他失去平衡,老五用一只手攥着莫青荷的两只手腕,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笑嘻嘻道“放心,他死不了,姓赵的只对鬼子的狗命有兴趣,生平又恨棒打鸳鸯,看你们恩爱,咱今天放他一马。”

  沈培楠扶着墙慢慢起来,左臂垂在身侧,弹孔处血流如注,右手举枪对准老五,语气平静道“你走不了了。”

  莫青荷被老五反剪双臂,挣扎如砧板上的活鱼,突然听见沈培楠的声音,抬头看见他虽伤了左臂,但四肢完好,不由愣在了原地。

  原来老五知道莫青荷师兄弟时候的一段典故,上次莫柳初来访,的话和第二日前来接洽的学生完全不同,口口声声要让那国民党终身残废,他心里就存了个疑惑。今天看见沈培楠竟与莫青荷相恋,他立刻猜到这是所谓文明恋爱中的三角恋情。

  老五不是共产党,但也自诩是一名磊落的义士,对莫柳初这番心思很不屑,反而格外遵循李沫生的嘱托,行动前他在裤腰里掖了两把不同型号的枪,刚才趁沈培楠拉保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更换了另外一把,子弹口径大,依托打进身体的冲击力能让人暂丧失行动能力,但并没有打在要害处,甚至连骨头都避了过去。

  “寻男人去吧”老五嘻嘻笑着,把莫青荷往沈培楠怀里一推,又道“这唱戏的这么能打,分明就是个夜叉,你家汉子遭大罪了。”

  话间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守卫听见屋里的打斗声,又怕再被藤原骂出来,在门口急的团团转。

  老五心知没时间了,转头往身后川田的尸体啐了一口,问沈培楠“咱的假脸皮天下无敌,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沈培楠朝老五的右手一努嘴“扮的很像,但水谷是个左撇子,平时用右手,握枪只用左手,你往腰上摸的时候,弄错了。”

  赵老五闻言一愣,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像发现了顶有趣的事,哈哈大笑起来,直乐的快笑出了眼泪,这才对沈培楠一板脸“好眼力,好身手,这事要是别用在中国人身上,去替百姓打日人该多好”

  他回头朝满室血污打量一圈,很满意的砸了砸嘴“咱今天栽在你手里是没活头啦,不过死前拉上个鬼子将军,还有个中佐当垫背的,值,死的值”

  沈培楠不与他争辩,往前逼近一步,忽然压低声音“真正的水谷呢”

  老五仍把沈培楠看做日人的走狗,得意道“早他娘的死啦”

  沈培楠径直盯着他“做的干不干净”

  老五愣了一下,眉飞色舞的打算夸耀自己的事,见对方面色阴鸷,便住了嘴,冷哼一声“那自然干净。”

  沈培楠舒了口气,淡淡道“我不问谁指使你,但只要你现在愿意与我合作,我就能帮你保住他。”

  老五一挺胸“没人指使我,老子杀日,老子乐意”

  “对,从现在开始,没人指使你。”沈培楠应道。

  莫青荷看他们俩一问一答活像打哑谜,并没有了解其中含义,仔细一想,忽然理解了,沈培楠在做所谓“毁尸灭迹”,所有人都知道水谷在房间里,只要让老五保持现在的形象死亡,骗过了日人,而他们又找不到真正的水谷,就完全可以将此次暗杀案件指控为皇军内讧,就算日回家调查一千遍那位水谷的背景,也绝迹查不出任何线

  赵老五听完沈培楠的解释,用一根手指拨开窗帘,从缝隙望着楼下满满的士兵,不由长叹一声“可惜了,姓赵的当了一辈子铁骨铮铮的汉子,临死了他妈的成了鬼子,还他妈要当个叛变的鬼子,被中国人骂完了日人骂”

  沈培楠仿佛是铁做的人,不带任何感情的描述道“我会打烂你的脸,确保没人认出你,你死后尸体会被送到日,坐船走,现在是盛夏,等到了大概就臭了,至于那边的军方将怎么处置,我不知道。”

  老五闻言朗声大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泛起了泪花,他深深看了一眼几乎要立不稳的莫青荷,又将视线移到沈培楠脸上,用手指点着他们,戏谑道“你们俩兔爷,俩兔儿爷,还不差记住了,别让姓赵的白死”

  他完一步步朝窗户走去,洒脱的往后挥了挥手,大声道“我走啦”

  沈培楠在他身后,对着他的后脑勺举起了枪。

  “砰”第一颗子弹穿透玻璃,整扇透明窗户瞬间化为雪白,成千上万细的碎玻璃如雪屑纷纷落下。

  院子里霎时响起大声吆喝与吵闹声,士兵从各个角落冲出来,举起步枪对着二楼哇哇乱叫。

  “砰”第二颗子弹径直贯穿赵老五的后脑,圆圆的一个血窟窿,他的身体向前一扑,从已经没了玻璃的窗口栽了出去。

  莫青荷的眼睛被水雾蒙住,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撩起袖管狠狠地擦了一把,跟随沈培楠冲到窗前,一起向下俯瞰,只见老五躺在院子里,睁着眼睛,仰面向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他顶着水谷的脸,清秀而白皙,一身雪白的和服映衬身下逐渐扩散的鲜血,像开出了一朵大而鲜艳的红莲。

  沈培楠举起枪,瞄准老五的头部,连连扣动扳机,一连打空了整梭子弹,眼见那清秀的面孔烂如柿饼,才狠狠地扔了手枪。

  护卫听见枪声,咣当一声撞开门板,潮水一般往房间里涌,沈培楠轻轻一闭眼睛,转身朝门外走去,莫青荷听到他刚才遥对着老五的尸体了一句话,很轻,但他听清了。

  他的是“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谢谢jcb和vadracu童鞋的地雷

  虽然过了12点,也算双更吧啊ua快来看xinwu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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